“好朋友,給我把被窩暖熱吧,我不久也要來了”
但是他們的排長嫉妒那些人舒服生活,“毛奇會把他們燒死的,”他說,“我想我們可以從他那裡學到一兩樣東西。”
拿破崙四世記得他們是在仲冬時節開進這裡的,那時,和他一起來的是一連身強力壯、充滿希望計程車兵。他們從沼澤地區調動到這個碼頭時,人們都說他們最終會開往柏林。日子一天天逝去,他們清除積雪,平整練兵場,他看到士兵們由失望變成了聽天由命。他們貪婪地聞著煎魚鋪裡的香味,豎起耳朵聽工廠的熟悉的、和平時期的汽笛聲和舞廳樂隊的伴奏聲。現在每逢休假日,他們就沒精打采地站在街道拐角上,看到軍官走近就側著身子溜掉,生怕一敬禮,讓軍官看到他們帶著新情人逛大街而丟臉。在連部,有一大批條子要求小額借支和照顧假期;天剛矇矇亮,到處都是泡病號計程車兵的訴苦聲和牢騷滿腹的陰鬱面孔和呆滯眼神,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而他,皇儲歐仁?路易,照規矩本來應該使他們精神振作起來,可是,他自顧不暇,又怎麼能幫助他們呢?在這裡,原先把他們組編起來的那位上校已經提升走了,繼任的是一位年輕的,不那麼和藹的人,是從別的團調來的。在戰爭爆發前一起受訓的那批志願兵,現在留在食堂裡的不多了;他們用這樣或那樣的辦法,差不多都走光了一些人因為傷病退伍,一些人提升到別的營裡,有的進了參謀部,有的志願當了特工人員,有一個在野外靶場上不小心被子彈打死了,有一個受到軍事審判他們的位置都由應徵士兵取代了;現在,人們在飯前喝很多啤酒;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那時,每天晚上拿破崙四世都感到渾身僵硬、疲倦,不願走出營地;他養成了獨佔某幾把椅子和某幾種報紙的習慣;他經常在晚飯前喝三杯杜松子酒,不多也不少,晚上九點鐘馬上上床。他總是在起床號前一小時醒來,煩躁不安。
留在營地最後一天前不久的某天,當他在吹起床號前醒來,躺在營房裡,凝視著一片黑暗,聽著四個同屋人深沉的鼾聲和夢話,一邊心頭反覆考慮著當天要辦的事情他已經把兩個中隊長的名字登上參加武器訓練的名單了嗎?在假滿歸隊這一天,他手下超假的人數又會是最多的嗎?他能夠委託好人選把一班候補生帶出去勘察地形嗎?當他在黑夜裡躺著的時候,吃驚地體會到他心裡有某種東西,久病不愈,已經靜悄悄地死亡了,就像一個丈夫可能感到的,他在結婚的第四個年頭,突然認識到對於他一度愛過的妻子不再有什麼熱情、溫柔或敬重,和她在一起不感到快樂,沒有取悅她的願望,對她可能做什麼、說什麼或者想什麼一點興趣也沒有了;沒有改善關係的願望,對於遭到不幸也不自他譴責。他清楚地知道婚姻幻滅的單調乏味的境界,他和軍隊一道經歷了上述的境界,從早期的苦苦追求直到現在,如今他們之間除了由法律、責任和習慣規定的冷冰冰的義務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了。他親自演出了這個家庭悲劇的每場戲,發現早期的小小爭執愈來愈頻繁,眼淚更少感染力,和解不再甜蜜,直到產生了一種冷漠的心情和冷淡的批評,使他愈來愈相信,錯的不是他,而是他原來的愛人。他在她的聲音裡聽到不老實的調子,他學會了憂心忡忡地留心聽有沒有這種聲音;他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一種茫然的、忿恨的、難以理解的眼光,他看到她那自私的、抿得緊緊的嘴角。他了解她,就像一個人瞭解一個日復一日地共同生活了三年半的女人一樣:他了解她的邋遢習慣,施展魅力的手段,她的嫉妒和自私,以及她說謊時手指神經質的動作。她現在已經失去了一切迷人的力量,他看出來她是一個和他志趣不相投的陌生人,過去他一時痴迷和她不能分離地結合起來。
所以,在軍隊開拔的那天早晨,他完全不關心目的地是哪兒。他會繼續服役,但是對此他只是默默地接受,毫無熱情。他們接到的命令是早晨九點一刻在附近鐵路支線上車,把剩下的口糧放進軍用揹包裡;這就是他要知道的一切。副連長已經率領一支小先遣隊走了。連裡的東西頭一天已經收拾好了。全連於七點半列隊集合,帆布軍用揹包都擺在營房門前。那是一個令人十分興奮的早晨,他們錯認為派他們去保衛邊境。打那時起,他們一年要換防三四次;這一回,他們新上任的指揮官正在進行一種不平常的“安全”表演,甚至麻煩到要他們把制服上和運輸工具上的標誌統統摘下來。這是“極有用的戰爭狀態訓練,”他說,“如果我發現有營妓在那頭等待著我們,那我就知道洩密了。”
廚房的炊煙在晨霧中漂浮,營房駐紮在那裡,就像一個迷宮,由許多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