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沈令菡一陣心酸,眼淚奪眶而出,她上前扶她,發現她瘦的就剩了一副骨架子,“您跟我說句話啊外祖母。”
鄭氏聽見她來,掙扎著動了一下,雞爪似的手抓在她胳膊上,“令娘……”
“是我啊外祖母,我先扶你起來。”
鄭氏看著瘦,但身子很沉,她方才憑著僅剩的一點力氣爬起來摔了一隻碗,現在就像是被抽乾了,只能依靠令孃的攙扶。
“扶我,扶我坐起來。”
本來想讓她躺下的,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坐的起來,沈令菡拖著她的胳膊,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她靠牆坐起來,一看見她的正臉,嚇的倒吸涼氣。
“外祖母你……”
鄭氏臉頰深陷,之前厚重的下巴只剩了幾層下墜的皮,臉上的肉像是被蟲子掏空了,越發顯得眼睛大起來,看著像是在骷髏頭上鋪了一層雞皮,然後填了兩顆眼珠子,臉色還尤其不好,青紫青紫的,根本沒了人樣。
“將死之人,一定很嚇人吧。”鄭氏兩片嘴蠕動著,勉強能說清楚話。
沈令菡抹眼淚,“您別這麼說,不嚇人,您還是那個樣子。”
“令娘啊,外祖母臨死之前,沒什麼能留給你的,錢都讓他們拿走了。”她哆嗦著從身上掏出一隻扳指,是她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個,“這個他們沒偷走,雖然不值什麼錢,但賣了還能頂點用,你拿去,別讓他們瞧見了。”
沈令菡的眼淚一顆顆滴在手上,忽然想起以前,外祖母經常揹著舅舅舅母給她錢的事,那時候她不懂事,只覺得外祖母時好時壞。表面上刻版偏心,對何東家跟沈先生態度很不好,唯獨給她錢的時候,才能顯出那麼點長輩的慈愛。
她對外祖母始終喜歡不起來,大概很大原因,就是源於何東家在何家遭受的不公平待遇,直至這一兩年,她跟何家漸行漸遠,對她老人家由不喜歡到不想見,甚至隱約還帶著點恨意。
可在這一刻,沈令菡忽然覺得自己很荒謬,為什麼要把恨跟喜歡看的那麼重要呢?人世間的恨與不恨,終究都不能簡單定義。
如果是何東家在,應該不會眼睜睜看著老人家走到這一步吧,從一點來說,沈令菡做的遠遠不夠,自己都沒盡到應有的責任,如何還能埋冤別人。
“外祖母,您自己留著,我不缺錢,這是你戴了一輩子的物件,怎麼能給我呢?”
“你就當個念想吧。”鄭氏那一閃而過的精神頭很快消弭下去,臉上透著一股油盡燈枯的灰敗,“多餘的話我沒什麼好說的了,以後你見了你娘,就說我是老死的,沒什麼遺憾了。”
她對何秀秀有很多話想說,但是說什麼都沒有意義,除了徒增傷感,讓她後半輩子更自責難過之外,毫無價值。況且千言萬語,並不知道從哪說起,想念,後悔,或是求原諒,這些秀秀大概早就看透了,可能根本不想聽。
她終究沒能等到秀秀,她再也見不到秀秀了。
視野裡的東西正在漸漸消退,很快就成了一片白,在茫茫白色中,隱約顯現出一個小姑娘的臉,像是令娘,又像是秀秀。鄭氏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安詳的笑意,好像真的沒什麼好遺憾了。
“外祖母?”沈令菡愣怔地看著她,手舉在半空,想去試試她的鼻息,可是沒有勇氣,因為她意識到,外祖母可能是去了。
方才還跟斷線珠子似的眼淚,現在卻一滴也流不出來,如同隨著燒乾的蠟燭一起消耗殆盡了。她傷心難過,因為分離而遺憾恐懼,然而當這些情緒一起交織在一起的時候,剩下的就只有無措。
她在炕前站了很長時間,直到開門聲在身後響起。
“小麻雀?”
談讓進來的時候,嚇了一跳,他看見鄭氏死氣沉沉的臉歪在牆上,而小媳婦一動不動地站著,不知道站了多久,這幅畫面詭異到讓人揪心。
“小麻雀!”談讓上前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懷裡,輕輕捂著她的眼,手上一片濡溼,“有我呢,別慌,跟我說句話行嗎。”
“阿讓?”
“嗯,是我。”鄭氏的樣子,饒是他也吃了一驚,不知道這傻丫頭是怎麼撐住的。
“你來晚一步,沒能見到外祖母最後一面呢。”沈令菡的聲音很平靜,“她走了,還給了我這個,我居然還拒絕她了,我該歡喜地收下才對。”
她把戒指給他看,“回去好好包起來吧,回頭等我娘回來了,給她好了,我怕我弄丟了。”
談讓包裹住她的手,又抱緊幾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