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因為此時已是臘月二十三,京中百姓全都在熱熱鬧鬧祭祖、扯布割肉等著過年,所以縱然是欽犯趁夜狼狽入京,可是他卻依舊看見了滿城五彩迷離的燈火,仰頭便也從囚車頂上看見漫天綻放的焰火。
又是一年,又要過年了。
他身上披滿了風雪,面上也長滿了鬍子,一身的狼狽,卻手握著囚欄,望著天空微笑。
長樂坐在馬車裡,一路上不敢怠慢,便連窗簾都不敢放下,忍著風雪的冷,也得親眼盯著囚車才能放心。
此時見司夜染身在大籠子似的囚車裡還能仰頭微笑,心下也不由得唏噓。
尤其……長樂愣愣盯著司夜染面上下頜長滿的鬍鬚,不由得有些愣神兒。
閹人不能長鬍子;而既然長出鬍鬚來,就證明不是閹人。
他忍不住伸手也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下巴,心下有些酸楚。
如果是司夜染這樣的,就算這麼死了,卻也死得沒太多遺憾吧:你瞧人家雖然是太監,卻還是囫圇得;年少時候權傾天下了不說,還有了女人生了孩子。
若以一個太監的命運來論,他已完美。所以死到臨頭,還能這麼釋然地向天微笑吧?
而他長樂自己呢,縱然活著,可是這麼不男不女地活下去,除了繼續當皇家的奴才,又還有什麼指望?
。
囚車直接行往錦衣衛北鎮撫司大獄。
朝廷欽犯,自然要押入這詔獄之中。
衛隱親自帶人在門口迎著,遠遠見了那鎖在囚車之中,一身風雪、鬚髮皆亂的男子,衛隱心下也是狠狠的一疼!
這哪裡還是從前那個風華傾絕天下、清卓如雪山皓月的少年?
衛隱約略失神,握緊了刀柄,有些不忍這樣上前。
倒是囚車裡的司夜染淡然微笑:“衛隱,別來無恙。”
衛隱深吸一口氣,抬眼瞄見長樂挑開馬車窗簾清冷凝著他,便趕緊上前向長樂抱了抱拳,然後冷冷盯了司夜染一眼:“司大人,沒想到咱們還有這樣見面的一天!”
衛隱今天帶來的錦衣衛手下,都是新人,老人兒一個都沒帶。
終究是多年在西廠手下做事,他一個人為難就夠了,就別叫那些手下也跟著為難。
新人沒有舊情,便也都不含糊,上前徑直抓住鎖鏈,直接將司夜染從囚車上拖到地下。
那鎖鏈足有小臂粗,鎖住他的頸子,讓他連抬起頭來都要費力。
衛隱仔細看了一眼,心下倒也慶幸:看來用這樣粗重的鎖鏈也有好處,至少不用再擔心司夜染逃跑,不用將鎖鏈穿過他的琵琶骨。
錦衣衛拖著那鐵鏈,將司夜染宛若拖著死狗一般,毫不留情地直拖進大牢去。司夜染跌跌撞撞,從未有過的狼狽,可是那面上眼底卻依舊掛著淡然從容的微笑。
只有這一點,還隱約能看出從前的模樣來。
可是越是這樣,衛隱這心底便也越是難受。
將司夜染拽進牢房,衛隱親自與負責押解的長樂辦完了手續。長樂將關文收入袖中,抬眼左右打量了一番。
“蘭公公怎地沒來?”
衛隱疏離相對:“此案雖然是蘭公公主辦,可是蘭公公此時是什麼身份,宮裡宮外多少事要蘭公公操心。
就是這麼個收押犯人的小事,又何勞蘭公公大駕親臨?”
衛隱面色陰沉,這些年主管著詔獄的緣故,氣質上便也越加陰森。冷眼看去,極有閻羅的味道。長樂便也只得噤聲,告辭而去,回去向懷恩交令便罷。
打發完了長樂,衛隱走進大牢,支開左右,親自與司夜染低聲解釋:“是卑職沒讓公子來……這一路勞頓,大人辛苦,公子若是見了,怕也心苦。”
司夜染便笑了:“辦得好。”
衛隱悄然鬆一口氣:“大人今晚好好歇息。明日起……卑職便要斗膽給大人用刑了。”
這是詔獄,進來的人若是皮肉囫圇,那才是奇了。所以縱然不忍,這刑卻是必須得動的。
司夜染含笑點頭:“好,不必手下留情。”
衛隱便叫人送來酒菜,自己退下。
沿著牢中長長的過道走到盡頭,再一步就會轉角而去,再也看不見了牢中的司夜染。衛隱走到這裡還是忍不住停步,回身,望向司夜染。
大人,恕罪,卑職方才是撒了謊。
不是卑職不叫公子來,也不是公子狠心不來……只是,今晚公子來不了。
只因為,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