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我驚叫一聲,縮回手來——手上的那張紙,如果它曾有過“指示地理位置”的功能的話,那麼,它的功能已經隨著那暈散的墨跡一起,永遠留在了過去時態。
“你……”
我剛要抱怨“你怎麼不早說”,話到嘴邊,看到那驢老神在在,一步一頓一晃腦袋的樣子,卻又出不了口。
都說老馬識途,這老驢……好歹帶個馬字邊吧……
“……您……認識路吧?”
“當然……”驢悠然自得地抖了抖耳朵,“……不認識。沒看到我脖子上掛著‘'東大陸名稱'路痴協會’的認證標誌嗎?”
“……怎麼會……”
“是啊,怎麼會——只不過是一隻驢而已,怎麼會識字呢?怎麼會吟詩呢?怎麼會知道嘗茶品酒呢……唉……一隻驢而已,怎麼會不認識路呢,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驢先生的音色沉穩而渾厚,語調憂傷而綿長,如果閉上眼不看那晃動的驢腦袋,我幾乎要以為那是一個廣播學院科班畢業的優秀聲配人員在我耳邊朗誦……
我被他的憂鬱感染了,連忙伸手拍拍他的頭:“驢先生,不要難過,那個……”
“小姐,請不要拍打我的頭,”驢停下了腳步,“雖然我只是一個驢,但是我畢竟是個成年男士。”
“呃……抱歉……”
“還有,我的名字叫做蘇藍。”驢繼續邁開步子,“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我努力剋制“我正在向一隻驢做自我介紹”的不協調感,“我叫馬……我叫生涯現役。”
“現役小姐,”蘇藍君點了點頭,用一種撫慰人心的語氣,“不要擔心,道奇森爵士說過,只要一直走,就總能到達什麼地方的。”
“……嗯。”我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聽到這種話,應不應該覺得安慰,只能勉強地答應著,胡亂點點頭。
“還有,”蘇藍的聲音重新回到了成熟穩重的頻道上,“如果您覺得無所事事,可以先把手裡的那些東西整理一下,據無害先生說,裡面有你的早飯——或許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能每次遇到危機,都手忙腳亂,有備無患是重要的——你看,如果你剛剛就把東西整好,我們就不至於失去了寶貴的地圖了。”
“是,是的。”
我這才發現,懷裡還有一大堆東西——因為剛剛我趴在驢背上睡覺,已經被壓成了扁平的一團。
“我被一隻驢說教了。”
我腦子裡盤旋著這一個句子,心不在焉地分撿那一堆混雜了外衣、早飯、羅盤等各種複雜成分的東西:把衣服疊好,把食物吃掉,把各種工具分開來,裝進新手包裡。
“我的名字好聽吧?”
正在我為“到哪裡去換衣服”這個問題發愁的時候,驢……啊不,蘇藍君又開腔。
“嗯,很好,很文雅。”——對於一隻驢來說。
蘇藍停下腳步,自豪地挺了挺胸:“是我主人給我起的。”
“主人?你的主人不是無害嗎?”
“不,”蘇藍晃了晃大腦袋,頭上的一撮毛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我的主人,是你現在要去找的人。”
“唉?他叫什麼名字?”
——能改變我容貌的人,能養出這麼……咳,深邃的驢的人……我來了興致。
“我的主人,叫做十三,西方世界裡最不吉利的數字——我給他填過一首詩,你要聽嗎?”
“呃,好的。”
蘇藍低頭清清嗓子,換上了一種抒情得近似於詠歎的口吻:
“'此處為驢語,馬鹿翻譯不能'”
聲音在樹林裡迴響,厚重而綿長,和著蹄子在青石板路上敲出的“叮咚”聲,竟有一種莫名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我啃著乾麵包,呼吸著叢林裡乾淨的空氣,忽然覺得,迷路也是一項有益身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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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道奇森爵士,英國作家路易斯。卡羅的真名是查爾斯。路德維希。道奇森,他的《愛麗絲夢遊仙境》應該可算是這個世界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著了吧。“只要一直走,總能到什麼地方”是他在《愛麗絲鏡中奇遇記》中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句話,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驢先生和這種氛圍很搭……|||
注二:驢詩翻譯,特別感謝胡說亂評同學家成精的旁白君提供:
十三天,十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