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能長此以往,那些日本人繼續幹下去,繼續租他們的船,他們的錢積攢多了就到村上去買處房子,自家獨院獨戶的,給她和生哥把婚事辦了。辦婚事山裡妹當然高興了,白皙透紅得大姑娘,哪一個不想做新娘?誰不想穿得紅紅綠綠的,蓋著那遮羞的紅蓋頭,坐著那八抬大轎,舒舒服服,在鼓手喇叭吹吹打打的迎親曲中,顫顫悠悠地到新郎倌家裡去?這是人生的第一樁大美事。有些老女人說:女人生下來不坐轎子,等於在這人世上白活了一遭,沒嘗過坐轎子滋味的女人,在這人世上沒人痛,沒人愛。山裡妹被這些老女人說的心裡暖融融的,火辣辣的,多盼望著手中的錢快快得增多。爺爺也看出了山裡妹的心思;為了買間房子,為了山裡妹的婚事,爺爺毅然把酒戒了,但他並不告訴山裡妹。那酒壺裡的酒滿滿的,他再也沒去動過。吃飯時山裡妹勸爺爺喝點酒好舒筋活血,強壯身體,爺爺總是說:這幾天胃裡不舒服,過幾天再喝吧。山裡妹時常地去數她和爺爺積攢的錢,問爺爺還差多少?什麼時候能攢夠了?每次爺爺都樂呵呵地說:“快了,孩子,到那時你就嫁給你生哥,也好卸去我心頭上的這塊心事。”爺爺每次這麼說的時候山裡妹心裡都是美滋滋的,她多盼望著生哥能早日回來跟她和爺爺一起掙錢,或在街市裡掙了錢拿回來。
一次她問爺爺道:“爺爺,你說叫生哥娶我,生哥會娶我嗎?”在說這話時山裡妹心裡總是暖暖的,臉頰熱熱的,微微泛起難以看出得羞澀。爺爺笑了,他從嘴上拿下含著的菸袋,道:“傻孩子,他不娶你娶誰?這世上的女子固然很多,山南海北到處都是,但也得分個層次,講個門當戶對,說個緣分。有道是千里姻緣一線牽,那些社會名流和富家子弟都有紅娘和月下老,咱們窮人雖沒有紅娘和月下老,可咱們都是苦藤上的苦瓜,有苦藤連著,你生哥即使走得再遠也不會掙斷這根苦藤的,到了時候他就會回來的。”
山裡妹倚在草棚子的門框上想著爺爺的話,同時在猜測著爺爺跟生哥都說了些什麼?爺爺叫生哥娶我嗎?生哥怎麼說的?他答應娶我嗎?他回來見爺爺不在跟前高興地把我抱起來嗎?那些上花轎的……山裡妹黑暗中聽到了人踩沙灘的唼喋聲,知道生哥和爺爺回來了。她一時興奮,在想:生哥會對我說什麼呢?爺爺會怎麼說?當她聽到那腳步聲更近了的時候,三步化做兩步急忙跑進屋裡找火鐮打起火來。大概是激動的原故,她的手有些哆嗦“啪嘁,啪嘁”打了十幾下也沒能把火紙打燃了。
冬生進門來見狀,從她手裡接過火鐮火石來,黑暗中他倆的手觸控到了在一起,冬生覺著山裡妹的手冰涼冰涼的,並且在發抖。他不瞭解也不知道有些沒接觸過男人的女孩子,在來例假前的一段時間手腳都是冰涼的,他以為是天涼溫度低山裡妹凍得發冷所致。等打燃了火紙點著了油燈後又去把草棚子的柴門掩上。爺爺坐下來把煙鍋在油燈上吸燃了煙,吧嗒著抽了幾口,那煙霧從他的口中噴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慢慢地升騰擴散,草棚子裡頓時烏煙瘴氣。不過,山裡妹和冬生早就習慣了這些,爺爺吐出的煙霧又被他倆吸入了體內,這也像是他倆生活的一部分。
爺爺吸完了這袋煙,喘了口氣,才說:“冬生,你把門子敞開,把燈吹了,咱們好看著海上發出來的訊號。”聽爺爺說完了,冬生才問:“爺爺,這訊號是咋回事?”
爺爺搕著菸袋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冬生,又因他和山裡妹掙到了錢而顯得特別開心。冬生一時陷入了矛盾之中,他不想惹爺爺生氣,爺爺的魚網被壞人偷割了,在萬般無奈中好容易才謀到這份出租船的差事,假如自己給爺爺把這掙錢得好事攪了,斷了爺爺的財源,爺爺跟山裡妹的生活咋辦?這不光爺爺會生氣,山裡妹也不會答應,答應了他倆以後吃什麼?在矛盾中冬生的情緒有些低落,完全沒了來時的那股子勁頭。他跟老儒腐、疤根、強子曾經設想,假使這次計劃行動成功了,他的手下有四五十號的兄弟,如果每人懷裡都揣上那麼一把五連發的手槍,再加上那批手雷和那七八枝德國毛瑟長槍,那樣,他的隊伍就好看了,他就敢跟德國人,不,這些侵略霸佔我土地的德國鬼子叫板。他看準了這些窮苦的兄弟是成事的希望,一腔碧血灑在生養自己的土地上也在所不惜。事情進行到爺爺和山裡妹這裡,他的心裡有了矛盾,他想:如果設身處地換個位置思考,自己站在爺爺的位置上,別人為了幹自己的事情來把自己的飯碗砸了,那麼自己會怎麼想?冬生覺著放棄有些遺憾,但又暫無彌補的辦法。
黑暗中飽經風霜的爺爺覺察到了冬生的異常,他覺著冬生有話要說,但又說不出口,他有些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