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秀,你眼中所見為何?”衛希顏聽她指點景緻之名,笑著打趣她。
名可秀眉目流轉一笑,“你方才不是說,我是見山非山、見水非水麼?”
“是極是極。”衛希顏煞有介事,“汝之所見,非為山山水水也,而是天地人共存之大道焉,謂之和諧。”
“和諧?”名可秀仰臉笑了笑,“這個詞倒亦用得。不過,謂之‘中和’更當。”她見衛希顏蹙著眉在那想,笑嗔著點了點她額,“叫你平日多讀些書……這是《禮記?中庸》開篇的末句:致中和,天下位焉,萬物育焉。”
衛希顏掩袖咳了一聲,“這不是沒來及讀到《禮記》麼。……呃,這句怎麼解?”
“中者,天地之本源;和者,天地通達之途。這即是說:守中為本,制宜為和,既不可不及,亦不可無度,用合宜之道處政用事,便可使天下各安其位,而萬物自然繁育了。”
“哦……”衛希顏心想這就是人與自然的相處嘛。她偏了偏頭,看了名可秀一陣,倏然笑道:“你方才說起開山圍湖——可是地方有奏本上來,說民間造田過甚的?”
“嗯!……”名可秀頓了頓,道,“我朝自開國以來,便不抑田地兼併,豪戶多有侵佔貧家之田。由是主戶愈少,客戶愈多。豪戶佔千頃萬頃之田的不勝千數,而貧戶卻無半畝立身之地。地方無能無力或不敢抑並,唯有廣開田路,由是毀林廢湖為田,日趨嚴峻。加之金兵兩度入侵,北民避亂南徙甚眾,諸路人煙稠密治地毀林闢地圍湖圩田便愈發多去!……兩淮、江南這場大旱,既為天禍,又未嘗不是人禍?”
衛希顏不由點頭。
“我和蘇師兄曾議水旱之災的根由,因何會越往後越頻發?神宗元豐年間,已成三年一大災;到趙佶當政,更年年有小災,非旱即澇;建炎立朝後,這四年來也沒哪個年頭缺了州縣的災報,總有遭災的地方。……我等自是不信天人感應那一類說法。
“蘇師兄精於易理,對天人感應之說有他的理解,這十年來一直對天災成因探究不綴,累積了從秦漢兩晉南北朝至隋唐五代至我朝的歷代災害記載,發現這天災無常,卻亦有跡可循——隨著年頭遞進,一朝比一朝增,尤其人戶繁洐的盛世更是頻發。蘇師兄由此得出論斷:天災不因治世的清或濁而分。
“蘇師兄學易出身,遂以易理來詮釋天災論……”名可秀低頭沉吟了一下,似在思忖如何以淺顯的表達來闡述這易理之道。片刻,抬起頭來。
“希顏,可知何為‘易’?”
衛希顏好歹修了這麼多年的天涯閣心法,所謂大道殊途同歸,貫通武道天道的領悟,她對易經自然有她的理解,回笑道:“易是變中有不變。不變的是宇宙的規律,變的是萬物生息。我理解的沒有錯罷?”
名可秀微笑點頭,順著她的話講:“伏羲說,這宇宙的大道就是自然而然,合乎自然即‘易’的不變之道。然則,何以才能“合乎自然”?——天人合一,方能生生不息!天地育人,容人取之有度,然過了度便為損,壞了天人合一之道,遂不能生生不息,而是災害相妨。此即為上天的懲誡,蘇師兄歸之為:‘不合乎自然便為天地反噬’。”
“嘖!你這師兄還真有兩把刷子。”衛希顏不由佩服蘇澹,誰說古人不懂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瞧瞧這天災論,剖析得何等中肯!
這些易學大家或許不能運用氣象學地質學等科學論證天災成因,卻不妨礙他們用哲學推理去體悟天地人的變化依存之道,即使衛希顏有後世的知識積累也不得不道一個“服”字。就好比一個是原創,一個是拿來,拿來的知識再高明也不是自已的智慧,怎能與原創者相提並論?
衛希顏拍掌哈哈一笑道:“這就是說,民間造田已破壞了自然平衡,你想定出規制,限止造田?”
“前陣子,江寧、揚州、蘇州、潭州的守臣先後上了奏本,說當地豪戶圍湖圩田,妨害水利……此風必得剎住!
“但民要穩,便得有田,可豪戶兼併大量田地的窘局這一二十年內恐都難以解決,短時內亦不可下猛藥——吏治敗壞是根子,若是急於求成很可能會步王荊公之後塵,必得慎之又慎;所以,這田還是得造。
“不過,何等人戶可造田,哪些地方容許造田,卻得有規制,不可容那些豪戶和貧荒之民亂墾亂填,壞了蓄水灌溉之利,平白生出些水旱之患。”
她說著嘆了口氣:“朝廷徵收上來的稅賦,還不夠填這些災事窟窿的!”
思及左藏庫這幾年用於災事的累累支出,她秀致的眉目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