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逼人的青春,或許是為了尋回遠去多年的逼人的青春,那些青春叫做驕傲。
李然默默轉身,望向山間某處水潭。
那面水潭面積極小潭底或許有熱水湧出所以前些日子一直沒有冰封,只是終究禁不住寒風凜冽,水潭表面上還是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或許是很多天前,或許是先前那一刻,小潭水面的薄冰破了一個很小的口子,便是他也無法確認,那片薄冰究竟是什麼時候破的。
但他能確認水潭冰面破口的形狀很特別,像是一隻木瓢留下的痕跡。
十四年前,他見過哪隻木瓢,然後再也沒有辦法忘記。
十四年前七卷天書中最神秘的天字卷顯現出了一個極重要的徵兆,然而負責看管天書的董事會卻對此保持了絕對的沉默。
神話集團副董事長閱天書,亦未多言。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光明大神官衛光明便在此時向渡劫期的神聖領域邁出了半步,那雙幽深而純淨的眼眸,看到了黑夜的影子降臨人間。
道魔二宗這一代的世外入俗齊聚荒原。
當年的三位世外入俗還是三個少年,他們聚集在一棵小樹下,沉默看螞蟻看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們看著那道黑線看了很長時間,最後各自離去。
那時候的董事會傳人李然很驕傲,很自信。
他喝斥周雄為邪魔,不屑言天機為外道,一劍便把那株小樹斬成了五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塊,然後念出一道至今為止自己最滿意的道偈。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在那一天黑夜將至時,在那道所們不敢跨越一步的黑線那邊,有一個穿著草鞋破襖的男人,一直平靜坐在一方小池塘旁,手握一卷書喜樂頌讀,腰間掛著一隻木瓢,飢渴時便飲一瓢池水。
其後他周遊列國,勘破死關,前往南海,興奮地向師尊稟報。
礁石上那位男人看著他憐惜地笑了笑。
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當日黑線的那頭一直有一個人坐著。
於是他無法再像從前那般驕傲,那般自信。
多年後,歷經俗世繁華世外霜露,他成功地看淡看透了很多事情,於是自信自然地回到了身軀中,然而當年的青春與驕傲已經不在了。
他一直很遺憾,沒有機會向線那邊的那個人請教。
直到今天,他似乎終於有了機會。
所以小水潭畔明明沒有人。
站在雪峰之巔的他,卻認真看著山腰裡的水潭,在寒風裡都紋絲不動,便如他此時的靜明道心。
……
雪山外的湖畔有人。
中年男子看著眼前的湖岸,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他摘去戴了很多天的帽子,露出自己的容顏,他望著遠方的莽莽群山,那雙濃若墨蠶的眉毛微微蹙起,紅如稠血的雙唇微微一翹,露出一道意味複雜的笑容。
在凜冽寒風中他再次舉步,從湖冰走到堅實的土地上,魁梧堅實有若鋼鐵的身軀,完全無視荒原勁風的存在,挾著一身肅殺之意向北走去。
他走的速度並不快,甚至有些緩慢,腳步每次落下,也不見如何便會陷入被凍硬的荒原地面,留下一道極深的腳印。
離開湖畔向北面的冰寒山麓行走,隨著時間流逝,中年男子身上的肅殺氣息漸漸斂沒,身後留下的腳印也越來越淺,直至沒有任何痕跡。
他沒有像世間那些知天命的大修行者一般,把自己和天地自然融為一體,因為他修的從來都不是道法,他用恐怖的念力把自己的身體意識與天地完全隔絕開來,彷彿把自己變成了一顆石頭,如果閉上眼睛,根本無法感覺到他的存在。
……
然而山腰間那片安靜了很長時間的小水潭卻忽然有了動靜。
水潭畔響起一陣很輕微的“嘩嘩”聲。
這些“嘩嘩”聲像是木瓢勺水的聲音,又像是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又很像一隻手緩緩闔攏書頁所發出的聲音。
“聽聞你十三歲開悟,三十金丹,再三月元嬰,一日之內分神。”
“聽聞那十七年間你日日登山,卻毫無阻礙。”
“聽聞你第一次登書院時,在柴門外看到了四個字。”
“那四個字是仁者樂水。”
“所以你這一生極喜愛與清溪幽潭親近。”
“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李然聽著遙遠山腰間那面小潭畔傳來的“嘩嘩”輕響,在心裡默默想著這些話,然後發出一聲極幽寂極滿足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