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還不能太舒服。”
“嗯?”
“你知道你父親不願意將你嫁給我,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對你太不放心。在岳父大人心中,你始終是一個比花還嬌弱、需要人加倍呵護的小女子,即便你借用了岳母大人的亡靈去哄他,他也會始終不能放心將你交給我。”項寶貴抱起她,自己坐了下來,放她在腿上安置。
冷知秋心裡一動,扭過身圈住他脖頸,雙眸在夜色燈火下,幽暗如珠。
“你說的對,我爹一直要替我找個安樂夫君,就是不想讓我吃一丁點苦,受一丁點波折,以前的十五年,他都將我呵護得太好,在他心裡,我還是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天真孩子。”
不等項寶貴開口,她伸出尖細柔軟的食指,點在他的薄唇上。
“所以,你不在身邊,我娘也不在身邊,知秋以後就要學會把自己變得和你、和父親一樣,能撐起一片天,讓父親知道,無論嫁給誰,我都能照顧好自己,活得好好的,那麼,是不是‘安樂夫君’,也就不重要了。”
項寶貴勾起嘴角,目光和她痴纏著。
不用再說下去,各自心有靈犀。
這是他們一起商量出來的辦法,要走到一起,他需要儘快了結師命,而她則需要成長為和他並肩的大樹,而不是依賴於夫君的藤蔓。只有一起努力,才能克服各自的阻礙,攜手未來。
121 出關,新生活費思量
農曆八月初八,桂花飄香,一種相思,兩處閒愁。睍蓴璩曉
今天是冷知秋為亡母結廬守孝滿一月的日子,也是項寶貴真正離開蘇州、離開明國去往琉國的日子。
一個月靜坐在母親墳旁,想過天地蒼莽、日月如梭的真諦,也想過柴米油鹽、家長裡短的生計;就要滿16歲,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成年人,已然失去母親的冷知秋,也許不再是一隻小小乳燕。
她坐在茫茫蒿草坡之巔,秀髮飛舞,顧影細數羽毛,自問不知能飛多高。
項寶貴將那管洞簫留給了她。
簫聲嗚嗚咽咽,飄飄渺渺在天地間,送走了斯人遠行,也迎來了接她出關的三人:朱鄯、梅蕭和冷景易。
小葵收拾了兩隻簡單的包袱,站在草廬旁等待。
有時候,樂曲比語言更有感染力、穿透力,更能直達內心深處,更何況冷知秋這樣的真簫師,更何況朱鄯等三人都是真正通曉音律之人。
出嫁後,冷知秋就沒碰過任何樂器,但她卻是自小學習的,和京城裡大多數大家閨秀一樣;偏她蘭質蕙心、天縱之才,用心吹奏時,氣韻又豈是望月樓玉仙兒之流能夠比擬的?
聽著簫音,聞者駐足,遠望伊人真如世外飛仙,秋草青黃之間,一身白衣孝服,長髮不束,隨風起著波瀾。
朱鄯茫然呆立。
他曾很愛一個叫辛童的女子,那是自小相伴的紅顏知己,他曾許諾,他為帝,則辛童為後;如今他真的做了皇帝,她卻已死了五年有餘,連樣貌記憶都開始模糊,只剩下他日復一日無休止的自我折磨,以及無盡空虛。他不懂得怎麼釋懷,不懂得怎麼保留記憶,甚至連如何去悲傷,也成了個難題。
冷知秋的簫曲中,斯人雖已遠去,卻彷如就在身邊,那悲痛早已平淡,充滿了豁達的智慧。大悲又大喜,之後便是亙古的寧靜。
梅蕭若有所思。
他想起城隍廟前街見到冷知秋那滿臉淚水、神情恍惚的模樣,想起她這段日子憔悴支離的自苦,一個月堪比僧徒“般舟修行”的苦旅,她不僅沒有倒下,竟反而掙脫了悲傷苦楚,豁然開朗,如同化蝶。
難道結廬守孝,真的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冷景易卻是震驚。
只有他能感同身受,冷劉氏那溫婉如水的存在,芳魂不繼的無奈,也只有他能明白,女兒已經將母親的亡靈送到了天上去安息,但她卻將永遠與他父女倆同在,似乎從未遠離。
他震驚的是,女兒竟沒有當年的天真善感,變得如此洗練,就如這秋天的高空,遼闊遙遠,無拘無礙。或許,他的女兒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是他從未發覺?
這一曲《水雲滄浪》,百轉千回,餘音嫋嫋,漸漸遠去。
小葵不懂,卻不由得擦淚。
城關百里,項寶貴縱馬疾馳,耳畔彷彿能聽見伊人心曲,上得寶船,揚帆啟航,他獨坐船頭,擱三尺劍於身旁,白袍白巾被海風扯得獵獵作響,膝上一架古琴,也奏《水雲滄浪》,遙遙應和他的嬌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