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雪可愛,最是善解人意。他素來愛若珍寶,如今忽的讓人奪了去——叫他如何不心痛!
蒙政選中媛兒,往好裡看,那是施恩於柳氏;然細細推敲,則足叫人心驚!想柳氏人丁單薄,有女無兒,便是將來媛兒能寵冠後宮,外戚亦無從作惡!何況,這少年天子心思深沉,最難捉摸;他心底早裝下它人,豈會真心愛憐媛兒?更兼媛兒一團孩氣,進了那深宮大院,還不得被嫪太后麵糰似的揉搓——瞧她現在心滿意足的模樣,媛兒這一入宮,分明是找罪受去!
柳勤內心本已悲不自勝,一發見蒙斌、顧嶽等人發自肺腑般的支援這道詔命,隨即想到同僚間鬥氣逞能的暗情,一雙老眼終於紅了。
眼見肱股老臣自始至終不肯鬆口,蒙政的眸子深了下來。他滿臉虔誠,緩緩道:“丞相,寡人此刻雖不能立令千金為後,但寡人絕不委屈她。只要你應允,寡人即以皇后之禮迎之。若你不願意,寡人也不強娶——寡人會等,直等到你首肯的那一日。”
剎那,柳勤心上一寒,知道再也犟不得。想想一家子的性命,終究是低了頭,顫顫微微的叩地曰:“陛下隆恩,老臣粉身碎骨也難以回報。蒙陛下垂青,老臣之女,至此就是皇家的人了。”
嫪太后喜不自禁,一迭聲催促顧望擬旨傳詔,速速將此喜訊昭告天下。次後她又親下御座,與柳勤共敘親家之情,同受蒙斌等人的敬賀之禮。
等到一切都塵埃落地,蒙政方返回午陽殿。陪侍他的,惟顧翦而已。
先時,二人各懷心事,默默沿著長廊漫步。可看著玩伴單薄的肩頭,顧翦終是不忍,低嘆道:“陛下,非得如此麼?”
蒙政停下腳步,回眸瞧他:“翦,你可曾在哪本史冊上,看到有女人為官吏的記載?”
顧翦倏然大悟——悟罷之後,卻是心頭大苦。他與蒙政本是一般修長挺拔,此刻卻下意識的矮下頭,吶道:“是,古往今來,女子不得入朝,不得為官……可陛下,你如此處心積慮的替湄姐打算,不覺著自己受的委屈也太多了麼?”
蒙政沒有即刻回答,只是撇開臉,眺望遠處。良久後,才淡淡道:“江山與美人,寡人兩不相負!”
言訖,他邁步就走,瘦長的身子很快就沒入黑夜中。
這一晚,蒹葭園的書房裡,燈火亮了許久。燈下,嬴湄和姬冰相對而坐,二人面色肅穆。
“冰,上回你說的那些,應該還有下文吧?”
“你指的是哪方面?”
瞧著對面如寒星般的眸子,嬴湄沉吟了一會,才道:“能把你知道的,都一一說來麼?”
姬冰微微點首,道:“那就先說你和大哥中毒的事。湄兒,大哥是在魏國張紇處中的‘顧影自憐’,你則是在咸陽中的‘思君不見七入夢’,二者看起來天遠地遠,當無聯絡。然巧合的是,這兩味毒藥系出一門,依我看,就算它們的下毒者不同,但在他們的背後,必然會有個共同的主謀。不知嬴老將軍有沒有跟你說過當年魏國先帝病重的事?”
嬴湄的眼珠定住了,她一字一頓道:“你是說,先帝當時中的也是‘邵隱之毒’?”
他看著她,鎮定道:“是。”
她心頭一驚,躊躇了一會,才道:“我確實聽爹爹說過,先帝病得蹊蹺,去得也突然,定是被人做了手腳。那時,魏國當權的丞相是令尊,冠寵後宮的娘娘是令姑……”
“毒是姑母下的,藥卻是我父親弄來的。先帝中的毒和大哥一樣,都是‘顧影自憐’。”
這話恰如雷鳴,轟得她震耳欲聾:“這……這……既然如此,為何玉郎的毒解不了?你家,難道就沒藏有解藥?”
他長長的嘆息一聲,黯然道:“這可能就是害人終害己吧。當時父親和姑母只想著乾脆利索的掃除障礙,又怕落下把柄落,便將知情人結果掉;隱密得母親都不知道。父親千算萬算,偏偏沒算到報應會落到兒子的身上。固然,我們也曾耳聞表兄的皇位來路不正,可古往今來,又有幾家帝王是潔白無垢的?對於那些陰謀詭計,我和大哥從來都是避而不談,不聞不問。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那樣磊落的人,就算負著家族的命運,也絕不屑於走歪門邪道。何況,為著你的事,大哥與姑母暗生嫌隙,姬氏的許多秘密,便被她瞞了去。直到後來見了東籬先生,他給大哥把過脈,又細細問清我們的姓氏籍貫,才道:‘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姬家本就藏有這味毒物,何苦還來求我?’我和大哥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再後來,他見我兄弟倆並非壞人,這才將緣由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