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說什麼，他搶先擺擺手道：“不，我如果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在戰場上也活不到今天。讓我停手的不是憐憫同情之類的東西。”
“你到隊上的時間不長，所以還不大瞭解伊格他們是怎樣的人。他們本來確實是值得在戰場上把後背交予對方的人，隊上的其他人也一樣。過去我從未想到他們會無法容忍一個孩子的存在。一切都是在‘厄運之子’的說法出現後才改變的。”
這話題一說起來，便會是很長的一段。嘆了口氣，巴德萊一邊整理思路，一邊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艾裡亦在他身旁坐下。
“既然所有人都變了，就說明這不是偶然，一定是有什麼根本的東西出錯了。弗蘭克那麼小，什麼都不懂，錯的自然不會是他。而伊格他們的行為，仔細想來確實始終還留有一份隊友的情分在。排擠弗蘭克也好，莉洛亞的事也好，都是出於自保的想法罷了。不管做法如何，這個出發點並沒有錯。身為士兵，自然而然便會養成這樣的心態，不然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弗蘭克沒錯，隊上的人也沒有錯，那麼錯的會是誰？過去我總也搞不清這個問題。直到剛才，我才想明白了些。或許，是這個軍隊本身出錯了。”撐在膝頭的雙手托住下巴，巴德萊已經完全陷入沉思中。
“在撿回弗蘭克之前就已經有所感覺，在一支軍隊裡，士兵是隻需要服從上頭的命令去殺戮破壞的工具。好士兵的條件是服從、勇猛，長久下來屬於個人的想法簡直完全被抹殺掉了。大家都按同樣的行為模式行動，不需要自己去感覺，去思考。所以當一些不幸的事情發生後，大家便理所當然地把那都歸結到弗蘭克身上，要求剷除掉所謂的‘厄運之子’，來提高自己生存的可能性。他們就是這樣機械地按著死板的模式來行動，完全放棄了用自己的大腦進行判斷和思考。”
他苦笑了一下，聲音帶上了幾分自嘲。“其實本來我和他們是一樣的。幸好我遇上了弗蘭克，他讓我開始重新生活。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也能理解伊格他們的做法，他們會變成這樣乃是身處的環境造就的，他們本身也是受害者，真正的罪魁禍首隻是我們所在的這個軍隊而已，因而對他們的殺意就消失大半了。”
“莉洛亞臨死時，要我和弗蘭克好好生活下去。但這裡，不是一個能讓孩子好好成長的地方，所以我才想到如果黑旗軍和這裡不一樣，我便願意帶弗蘭克到那裡去。”
這長長的一番話下來，艾裡只是靜靜聆聽，沒有插入任何發言。巴德萊的話，對他產生了超乎預想的觸動。
他能理解巴德萊說的有關軍隊的那些話。事實上，不僅是拉夏軍隊，世上大多數軍隊也同樣是抹殺個人思想，將他們物化成上位者實現目的的工具。生活在這種環境下的孩子雖然未必會有和弗蘭克一樣的遭遇，但終究不是個可以讓小孩好好成長的環境。他們中大多數人，將來也會被環境薰染得漸漸失去自我。
而不能按自我的心意來生活的人，與行屍走肉有什麼分別？那樣沉悶無生氣的世界，光是想像就讓人覺得受不了！
回頭想來，自己尋求至今的，不正是希望能按自己的心意生活嗎？最初的理想，倒是和這聯絡到了一起。
過去他質疑的是，用這麼多追隨自己的人的鮮血去換取自己自由的生活，到底值不值得？名為建設一個美好和平的世界，卻讓這麼多人為了自己而流血，這樣的自己，或許與想征服世界，將天下納為私有的野心家並沒有太大差別……
但是，要改變身邊的現狀，流血和犧牲終究不可避免。如果它能換來更有價值的東西，那還是值得的。
這樣說來，創造一個可以讓孩子們安然成長，人人都能自在生活的生機勃勃的天地，而不再只是單純出於少數首領個人的理由，自己便不會再有負疚感。因為黑旗軍人付出的犧牲，不再是無謂的，而變得更有價值。
而且，黑旗軍自身的性質也與這個新的目標相當吻合。目前黑旗軍中的人們雖然各有各的原因，但總的來說，都是因為躲避外界的壓迫而想要過自主平和的日子，才會自發地走到一起來的。
想通之後再回頭看，艾裡發現這一年多來，他對“靠自己的力量開拓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想法太過執著了，而忽略了大家的想法多數和自己是差不多的。
既然大家都懷著同樣的想法，便可以樹立共同的目標。黑旗軍中，每個人都是這個共同目標的受益者。從這一點上來說，大家是平等的。身為首領的他，只是為了贏得勝利而被分派了統管黑旗軍的職責罷了。為了達成理想而必須付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