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一頓,試著道,“不過,常聽人說‘相思血淚’什麼的,不都說相思最苦麼?這美人流淚,假若恰逢相思時候,大概也就跟流血差不多罷?想來那命名之人的意思,是拿此酒比喻美人相思淚也未可知……”
“啪啪啪……”薛璄鼓起掌來,“說得好!妙之太過自謙,這般婉曲美妙,換個狀元郎來也未必有你解釋得好。”
宋微被他這一誇,窘態變了羞態:“這麼說,三公子恕了我的罪?”
薛璄曖昧一笑:“妙之此罪太重,美酒可贖三分,妙言可贖五分,還有兩分……”
宋微緊張道:“三公子難道還要罰我?”
薛璄打個哈哈:“當然要罰——罰你和我交個朋友!”說罷,熱烈懇切地盯著他。
宋微呆了呆,慢慢緩和臉色笑起來,越笑越開心,真誠又燦爛:“三公子太看得起我了。與三公子這樣的人做朋友,真是夢都夢不到……”忽地一頓,“三公子莫不是開我玩笑?宋微哪裡值得公子以朋友相交?”
薛璄自然立即否認,甜言蜜語一番。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一個做真,一個裝純,上了幾個菜,把一甌“美人淚”喝完,兩人已然晃似知交好友,言談相契,意氣投合。
薛璄看氣氛夠熱夠好,側過臉,把下巴一抬,僕人馬上捧著個狹長錦盒過來,放在桌上。親手開啟,道:“妙之,難得你我如此投契,這是哥哥送你的見面禮,萬勿推辭。”
盒子裡是一個鞠球和一根球杖。宋微接觸擊鞠時間雖短,每日浸淫,也長了不少這方面的見識。只見兩樣東西雕鏤上色極為精巧,拿出來掂一掂,手感又輕又韌,竟似是最上等的雪杉木製成。球杖手柄外裹了頭層牛皮,縫合處包著精雕細鏤的金箔,還用五色碎寶石鑲嵌出一圈花紋。
宋微心想:真是集實用與華麗於一體的好東西,充分投其所好。這位薛三公子,很會送禮。
把東西小心捧在手中,一面讚歎一面端詳,最後戀戀不捨地放回去:“太貴重了。三公子,多謝你的美意,這個恕我不能收。”
薛璄輕拍桌面:“寶劍贈俠士,美酒待英雄。我看唯有妙之你配得起它,故而拿來送你。給別人得了,不是白糟蹋東西麼?”
宋微搖頭:“無功不受祿,宋微愧不敢當。”
薛璄換個說辭:“你我是朋友,朋友本具通財之義。我知道你需要,送給你你就收下。”
宋微繼續搖頭:“正因為我當三公子是朋友,更不能收這般貴重的禮物。三公子一片真心,我如何不懂。是我擔心自己心胸狹隘,收了它之後難免氣短,失卻平常心,屆時恐怕就要失去三公子這個朋友了。為身外之物損了友情,得不償失。望三公子體諒我這點小小私心。”
薛璄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望著那雙清澈坦率的眼睛,低頭想一想,笑了:“既如此,那你就到我家裡來,咱們一起擊鞠,便沒有無功不受祿這回事了。”
宋微認真考慮了一陣,才看著他道:“三公子想必也知道,眼下我受僱於翁寰公子。我並非翁府家養的擊鞠者,來去自己做主。三公子誠意相邀,是宋微的榮幸。只不過,擊鞠一事,於三公子而言,不過是個玩樂,於我而言,卻是養家餬口的營生。我若去了貴府,必定受僱於三公子。若是如此,”宋微停了停,露出隱約的哀傷神色,“恐怕宋微只敢把公子當作僱主,不敢當作朋友了。”
薛璄再料不到他會這樣說。心底冷不防掠過一陣隱隱的酸澀,不知如何接話。先頭只覺他知情識趣,此刻才知他有情有義。想起擊鞠場上飛揚躍動的身影,毛驢背上瀟灑自在的身影,再到眼前殷殷懇切的模樣,當即認定這是個難得一見的至情至性之人。原本還有些強硬打算,一時盡數置之腦後。聯想到他言下之意,翁寰不過是個僱主,而自己卻是朋友,竟忍不住有了自得之態。
宋微見他意動,再接再厲:“倘若三公子並不是想要交我這個朋友,而只是要一個善於擊鞠的人,那我明日就去跟翁公子說。想來翁公子也不至強人所難,只要談妥條件,我便去府上拜訪。”
薛璄把手一揮:“妙之你不必說了。良將易得,知音難求。我是一定要交你這個朋友的!”
宋微粲然一笑:“多謝三公子。場上做對手,場下做朋友,豈不也是一樁美事?”
薛璄被他笑得心頭滾燙:“我薛三平生頭一回,拿對手當朋友,果然美事!”
臨別時分,薛璄看著僕人手裡的禮物,有些喪氣地對宋微道:“說起來,今日可真是不如意。禮沒送出去,人也沒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