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休沐日,皇帝顛兒顛兒又來了憲侯府。獨孤銑把皇帝迎進去,轉身站到臥房門外守著。和他一般無二同樣姿勢站在房門另一側的,卻是奕侯魏觀。原來皇帝這一趟微服出宮,覺得有必要讓廷衛軍統領認識下即將入住宮中的六皇子,便帶了魏觀來混個臉熟。
奕侯擔任廷衛軍統領,負責皇宮安全保衛工作,其得皇帝信任的程度,與憲侯不相上下。當然,從感情上說,皇帝與老憲侯獨孤琛更親密些,曾經很想讓他來管廷衛軍。不過昔年登基前,老皇帝鄭重叮囑用人之道,建議他不要把最要好的兄弟放在距離最近的位置。皇帝后來也覺得有道理,這才是君臣長處的方式。
皇帝在房裡跟兒子說話,門外站著憲侯奕侯,外間還立著個內侍青雲。侍衛們都在走廊裡。獨孤琛自打知道兒子跟六皇子夾纏不清的關係,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徹底做了鴕鳥。
宋微其實已經可以勉強下地,看見皇帝進來,故作艱難撐起身子,齜牙皺眉一副痛苦模樣。
皇帝疾走兩步,扶住他肩膀:“小隱,躺著別動。”等他躺好了,才試探道,“父皇來看看你,好些了沒有?”
見宋微半闔眼簾不做聲,完全不似前兩次張牙舞爪反應激烈,心頭大喜。在床邊坐下,微抖著手摸了摸他臉頰。想起初三頭次見面時生機勃勃的樣子,此刻卻這般消沉憔悴,既心疼難當,又有些無端惱恨。
惱恨無法宣之於口,心疼卻可以充分表達。
皇帝握著兒子的手,話語間充滿感情:“小隱,從前的事,你也知道了。總之,是父皇對不住你,和你的母親。然而錯已鑄成,悔之莫及。你母親若地下有知,一定不願看到你這般傷心難過。‘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父皇好不容易找回了你,卻已年邁體衰,行將就木……小隱,從前父皇沒能陪過你,往後……恐怕也陪不了你太久,你如何忍心……”
沒想到皇帝打起親情牌來這麼具有煽動性,宋微差點就動搖了。在被子裡狠捏自己一把,才睜開眼睛,問:“陛下高壽?”
呃……皇帝一輩子也沒什麼機會被人當面問年紀。上一次,是二十多年前,美麗的蕃族少女睜著大眼睛問:“陛下,你多大了?”
愣了一會兒,才道:“父皇今年六十有七。”
人生七十古來稀,這個年紀確實算很老了。宋微在心裡算了算,又問:“我娘什麼樣?”
終於聽到一個正常問題,皇帝鬆口氣:“你娘……乃室韋族的公主,因室韋併入回紇,說是回紇也沒錯。她在室韋烏洛部族隱居的西域依連山麓長大,入宮之前從未出來過,就像天上的仙子,不識人間煙火,純真無瑕,宛然可愛……”皇帝越說越惆悵,感傷嘆氣,“至於模樣,你跟她有七八分相似。朕瞧見你,便好似瞧見她又回來了一般。”
能被送進宮的公主,最多也不會超過二十歲。宋微估計了一下年齡差,皇帝的歲數不但沒能掙得同情分,反而令兒子更加鄙夷。無恥老流氓一個罷了。
眨著那雙跟已逝紇奚昭儀神似的大眼睛,宋微問皇帝:“聽說你兒子不少?”
皇帝被他直直地瞪著,早已湮滅在記憶深處的某些細節神奇復甦,彷彿看見憨態可掬的少女眨著大眼睛問:“陛下,你究竟有多少個妻子?”
恍惚間回神,答道:“你有五個兄長。”
宋微道:“多子多福,陛下好福氣。”
語氣不冷不熱,也不知是何用意。皇帝心中有愧,想起老大太子跟老三隸王,覺得小兒子這話真是說不出的諷刺。
宋微仰著頭:“喏,你看你兒子一大把,少一個省事,多一個麻煩,何苦非要把我找回來。”
皇帝一下變了臉色:“這是什麼話!朕是你父皇,你是朕的皇子,天之倫次,天理昭然,不言自喻。你那些謬說妄言,再不要出口!”
腦海中卻閃過少女泫然欲泣的面孔:“陛下,你已經有這麼多妻子了,為什麼一定要烏奚也做你的妻子?”
當時至尊帝王是怎麼回答的?天長日久,時過境遷,全然忘記了。
宋微雙手掩住面目:“那你告訴我,我娘怎麼死的。”
“你不是……都知道了?小隱,傷心往事,何必……”
宋微很乾脆地打斷皇帝:“你不敢講就算了。我不會跟你進宮去。我孃親無辜喪命的地方,那種齷齪場所,你還要我去住?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若一定要把我弄進去,除非時時刻刻綁著我,否則遲早有你後悔的。”
皇帝很想生氣,到頭來卻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