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雩聽罷這番話,呆了呆,才反應過來,父皇只怕是已然拿到真憑實據,與外祖姚穡談妥了條件。怨不得今日早朝襄國公稱病,根本沒出現。
襄國公嫡子,除去長子姚子彰,便是四子姚子貢。對這個紈絝小舅舅,太子一貫沒怎麼放在心上過。這時候才想起來,姚子貢也曾正兒八經進士及第,科考入朝,完全具備繼承爵位的資格。或者,對於外祖父來說,只要襄國公的位子還在姚家人手裡,繼任者是老大還是老四,並無本質不同。奈何於他太子而言,卻是天壤之別。
宋雩努力在腦中勾勒姚四舅的形象,一時竟模糊得很。他簡直不敢相信,皇帝會昏了頭,要讓姚子貢頂替姚子彰,繼承襄國公爵位。
立刻跪倒在地,叩首進言,殷殷懇切:“父皇!襄國公向來擔中書令一職,秉政執行,舉足輕重。若所任非人,恐怕……誤國戕民,遺禍無窮啊!”
皇帝看著兒子,忽然輕笑一聲:“所任非人?誤國戕民,遺禍無窮?一般皆是姚家子弟,莫非只他姚子彰是棟樑,姚子貢便被你外祖教成了禍害?雩兒,親疏賢愚,不可混淆。如此淺顯的道理,朕以為,你早該明白。”
皇帝這意思,此事已毫無轉圜餘地。
太子抬起頭。
父子沉默對望。
皇帝這幾年病情反覆,即使中間幾度好轉,也不過是精神振作,精力恢復,身體始終消瘦。這時一眼看去,病骨支離,老態龍鍾,盡是頹敗衰微之相。太子甚至有種感覺,只消上前幾步,伸手扼住那層層褶皺的脖頸,稍微施力,就能結束對方衰弱的生命,掃清面前一切障礙。
這念頭如此誘人,彷彿帶著無比強大的吸引力,令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十指顫抖著離開地面。
皇帝忽然伸手,揭開藥碗蓋看看,又合上,輕聲喚道:“青雲。”
“臣在。”
“藥涼了,換熱的來。”
青雲悄無聲息上前,端起藥碗,又悄無聲息下去了。
太子悚然驚醒,後背滿是冷汗。
對上皇帝的眼睛,只見那目光沉寂無波,卻又深不見底,恍若早已洞察到自己內心深處最隱晦的想法。
皇帝不再多看兒子,開始閉目養神:“離十三沒兩天了,忙去罷,都等著你呢。”
太子為了彰顯茲事體大,連日朝會後皆召集有關人等商討接待使團細節,皇帝是知道的。
宋雩急匆匆自寢宮出來,去了議事的明思殿。幾個大臣都發現,平素幹勁十足的太子,今日竟然心不在焉起來。
傍晚,宋微拿著筷子,把曬得乾透的蚯蚓一條條往陶罐裡裝。藍靛匆匆掩面而過,奔去藥房熬藥。六皇子叉著腰哈哈大笑,李易在旁邊搖頭嘆氣。
已經過了喂鳥的鐘點,麻雀們吃得肚皮滾圓,在廊前蹦達,依依不捨,兩隻小鴿子卻還沒有來。獨孤大公子的生活極有規律,這幾天鴿子們都來得非常準時。宋微抬頭看看天,暗忖:莫非獨孤蒞行事不密,被大小姐抓包了?
蚯蚓都收拾好了,李易將罐子接過去捧在手中。
初四夜裡鬧得那樣兇,隔了不過兩日,六殿下便渾似無事人一般,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李易早有經驗教訓,深知表面現象不可信,不敢有絲毫懈怠。畢竟,就是一個瓦罐砸碎了,也是能殺人的。
空中忽然出現兩個小灰點,宋微敏銳地發現了鴿子身影,站起來捏好飯糰等著。因天色已晚,開始不甚清晰。過得一會兒,兩隻小灰團漸漸變大,終於撲稜著落在手心裡。趁著鴿子投入啄食的當兒,宋微將腳環裡的小紙卷摸了出來。
總覺得鴿子遲到另有因由,心底隱隱有些莫名的不安。扭頭衝李易道:“我渴了。”
李易應一聲,抱著罐子進屋給他端茶水。低頭喂鴿子的六殿下,渾身散發著溫暖柔和氣息。李管家相信,就這片刻工夫,應該不至鬧出什麼么蛾子來。
李易前腳進屋,宋微後腳就蹲在廊柱下展開了獨孤蒞的信。
光線不好,字跡辨認得頗為費勁。好在這一回的字也比較大,巴掌大的白棉紙上不過兩行,湊近了勉強能看清楚。
“小隱哥哥,姐姐生病了,流好多血。你快來救姐姐,快來,快!快!……”
最後連續幾個“快”字,東倒西歪,越往後越潦草,可以想見寫字之人如何慌亂惶急。
宋微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封信,又看了一遍,才站起來。吃驚之下,心頭紛亂,茶碗到了手邊都沒反應。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