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拐了至少七個彎,軟轎才停了下來。
無人接轎,也無人前來指引,抬轎的人也沒說話,一切安靜得不像話。
莫言撐著頭,靠在軟靠上想把最後的一點瞌睡補足。
反正時間長,看誰等得不耐煩。
冷風颼颼吹過,轎裡的人不出來,轎外的人終於抱著胳膊著急了。
“怎麼辦?怎麼沒動靜啊?”
“難不成睡著了?”
“怎麼可能,這可是冷宮死殿,鬼氣森森的,我全身都發麻,她怎麼可能睡得著。”
“我受不了了,這裡好恐怖,要不我們先走,晚會再來?”
“她不會死在轎子裡了吧?老天,我聽宮裡的老嬤嬤說這裡是堆死人的地方,那骨灰,可是全灑在那院子裡的,別說夜晚,就是白天都有鬼在哭,叫著要索人命啊……”
“胡說什麼,哪有那麼恐怖,軒轅帝上還在裡面住了六年呢!怕什麼怕,不就是,不就是堆死人,鬧,鬧鬼的地方……”
“不怕?你進去試看看,上次有個剛進宮不懂事的宮女就是因為不小心走進去,結果……結果被嚇……嚇死了。”
莫言撐著頭懶散的表情終於慢慢變得正經起來。
突然,一聲極怪異陰冷的呼喊尖嘯著破開長空,像是倏地撕開麻布,又像是瀕死的獸屏足所有力量叫出的一聲絕望,令人心尖顫抖,頭皮發麻,汗毛盡數倒立。
炎熱夏季轉瞬進入數九寒天。
幾個抬轎的轎伕一陣呆愣,直接腿軟得倒在了地上,然後又在瞬間爬起驚恐著大叫著鬧鬼啊,飛奔離開。
莫言深吸一口氣,然後拾掇著衣角和寬大的廣袖從轎子裡鑽了出來。
掀開簾子,就是一股潮溼陰冷之氣撲面而來。空氣中有股發黴陰臭的味道,刺激著她的胃一陣翻江倒海。
她站在及腰深的雜草間,緊緊捏著自己的衣角和廣袖,放眼望去。
四周樹木詭異廕庇,望不穿的天上不時傳來黑鴉嗚咽般的嘎嘎聲,爬滿厚青苔的斷井頹垣在悽悽雜草中勉強支撐著歷經風雨的殘破身體,宮牆早已斑駁破落,陰冷的風就從那破開的堂口呼呼吹來。
莫言緊了緊領口,尋了根枯樹枝開啟及腰的雜草,然後往那隱在一片陰暗中的死殿走去。
雜草的根莖異常堅韌,時不時地勾住她的腳,她不得不蹲下來清理,腥臭的泥土味和枯枝腐爛的味道鑽入她的胸腔,在陰暗中,把她整個人堵得死死的,竟連氣都勻不過來。
幾隻黑鴉撲下來,停在雜草間嘎嘎叫著,莫言一愣,然後兇惡地揮手趕走那幾只象徵著不祥的烏鴉,站起身,繼續往前走著。
她可以用輕功直接飛過去,但是她沒有,她只是在用自己的腳倔強地一步步走著。
年年掉落的樹葉,枯萎的悽草葬在地上,使得泥土鬆軟無比,一腳踩下去都可以陷進很深,四周很安靜,偶有青蛇嗖地穿過草根,然後抬頭委屈地看莫言一眼,似乎在說,這個地方真的很恐怖,連它也不願意呆。
莫言咬著嘴唇,把落在額畔的幾綹青絲別在耳後。
不一會,她終於穿過雜草站到了那被正午陽光也照不到的黑糊糊的宮殿門口。
陰暗光線下,她看見脫落斑駁的殿門,蜘蛛網結得到處都是,蜥蜴螞蟻隨處可見。
她咬著牙,把纖細如玉的手放在那骯髒的殿門上,一寸寸地輕輕撫過,心裡很疼,說不出原因的疼,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點點啃噬著她的心,那般難受。
收回手,她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這朱漆脫落的殿門,遲疑著,遲疑著。
不知道里面會有什麼,也並不害怕那裡面所謂的鬧鬼,怕什麼呢,有什麼好怕的,這是他曾經生活了六年的地方……若是裡面有鬼怪,她也只會真誠地對它們說感謝,感謝它們曾經在那樣漫長的歲月中陪伴過他,陪伴他長大,陪伴他活下去……她怕的,只是他的過去,她害怕知道他的過去,怕自己會心軟會心痛,怕自己會回心轉意!
她終究,還是個懦弱的人。
那個他,軟弱的他,苦痛的他,不堪的他,掙扎在地獄的他就站在這扇門後,他在等她來救贖,等她來了解,可她卻沒有勇氣推開這扇門,現在的她有屬於她自己的責任和負擔,她並非如飛鳥那般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他們,錯過了這麼多,做錯了這麼多,懷疑對方,傷害對方,利用對方,他們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是該舉刀相向的死敵,這樣的兩個人怎麼能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