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就安穩地睡著,不要去煩憂什麼。”
我心中懷著將為人母的驕傲和滿足,默自掐算著孩子出生的時日,應該是軒彰十年的春天,想象著他就降生在最明媚最溫暖的春光中,希望從生命伊始就得到上天的眷顧和庇佑,一生平安無憂,莫再像我這般。
湯藥苦澀難忍,為了他我都盡數喝了下去。有孕以來,我一直犯惡心脾胃不佳,但為了他,我努力多吃些,想要自己豐腆些健壯些,讓他可以從我身上汲取養分和能量,我希望,開始就能給他最好的。
但是現在,他不在了,孩子不在了。
我眼神空洞呆滯地看向奕析,一排貝齒緊緊地咬著下唇,直到唇色發白沁出血絲,卻倔強地不肯讓一聲嗚咽從喉間溢位。
“孩子死了。”我良久怔怔地道,我想我此刻的面容定然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顏顏… …”奕析握緊我贏弱到抬不起來的手,說話時有沉重如扇的鼻音,他,這個男人,在我昏迷之時一定為我哭過。我看著他,他眉宇間隱隱有憔悴支離,如玉璧微裂,僅僅是短暫數日,一貫疏朗俊逸、明如皓月的他,清減消瘦了很多,眼眸中靈玉的純澈溫華也消磨殆盡,神色間透出難言的疲憊和頹廢。我知道失去這個孩子,他的悲痛,絕不會比我少。
“孩子死了。”我麻木地重複一遍,再一次,再一次我嚐到了什麼是心死如灰的滋味,“對不起,我沒得保護好他… … ”
“顏顏,你不要這樣說… … ”奕析霎時眼神劇痛,他的頭聳拉下來抵住我的床沿,狠狠地捶打自己,深切自責道:“不是你的錯,是我的… … 我真恨我自己,一切都是我的錯… … 都是我的錯… … 姥姥的祭日我為什麼要勸你去… … 你本來就不該去… … 你就不會中了丹姬的公}? ,你就不會? ? 一每次都是我的錯… … 都是… … ”
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態的樣子,他的哀拗,比我自己身上的傷痛更能讓我痛上千倍萬倍。我掙扎著從床上坐起,將那低泣的頭顱放在我的膝上,而我的淚,也在那漫漫長夜,耿耿星河之際暢流了痛快。
從我知道有這個孩子,直到失去,其實還不足一個月,短暫得不足一個月。
在孩子離去的時候,我尚沉浸在二度失子的痛苦中不能自拔,而我的生命也正在漸漸枯竭。元君和扶乩等人都在想辦法,珷玞等幾位姑姑輪番為我把脈,用盡鳳祗中奇珍良藥為我續命,在湮塵宮少量殘存的醫書中尋求素魘的化解之法,而奕析亦是為我延請名醫,焦頭爛額,還是不能阻止死亡的陰影正在慢慢地迫近,覆蓋在我身上。
我意識時而混沌,然而心中卻是澄明一片,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無濟於事罷了。
我不禁悽清苦笑,素魘若是能讓我立即死,倒還是仁慈了,倒還是丹姬對我仁慈了。
而它最可怕的,恰恰就是對人的折磨,我曾聽丹姬說過,素魘之所以為鳳抵至毒,是因為它不僅是一味毒藥,更像是一顆浸漬著怨毒的人心。我現在的感覺就彷彿就是一隻被被猛獸捉住的獵物,但是猛獸不想讓獵物立即死,而是用利爪態意地玩弄著,它刻意地網開一面讓獵物逃跑,當獵物以為有一線生機之時,又被隨即追上的利爪撲住。這樣來回幾次,最大限度地讓獵物感到驚俱惶恐,將瀕臨死亡的程序刻意放慢,直到它玩膩,意興闌珊了,獵物也被利爪刨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它再使出致命一擊準確地咬斷獵物的咽喉。
我現在就像是那隻惶然無助的獵物,而丹姬就是將我玩弄利爪之上的猛獸。
丹姬己經死了,而我現在闔上眼,就能看見她那張清素孤潔宛若雪蓮花的面容,微張的眸心進射出一抹極淺的幽藍,深不見底的瞳孔裡面猶如盤踞著“噝噝”吐火信的毒蛇,“我原來不想,但是我現在忽然改變主意了。我要在你最幸福的時候毀了你。”
“原來你並不是對每個人都冷心冷肺,我還以為你向來只會漠視和踐踏他人對你的好… … ”
丹姬幽幽哀傷地說著,瞬間她陰慶的眼神雪亮如刀,“為什麼你對他就可以那樣鐵石心腸,點都不能被打動,你索性冷硬到底,對所有人都是如此,可是你卻一轉身就可以接受韶王… …”
“他為你做過那麼多,你難道不應該永遠陪著他麼?”
我耳中充斥著丹姬聲音,抑或是嘲諷冷誚,抑或是瘋癲地嘶吼,嘈雜得全部攪渾在一起,最後隆隆龐雜中一聲尖利刻毒的詛咒,如一截鋒刃刺亮挑出,“你會死… … 你一定會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