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非又將自己裹緊了些,朦朧中,夜班車忽然停了。
他抬頭,司機正氣惱地跳下車,開啟了發動機蓋,無人售票的車,沒有售票員幫忙,司機顯得很躁。
卓非想了想,他也下了車,走過去問道:“師傅,要不我幫著乾點什麼?”
司機剛好要找扳手,直接推他一把,“別擋路!”
卓非踉蹌了幾下,呼呼的涼風滾進外套,他渾身一激靈,很是沮喪地緊了緊外套,轉過身子打算回到車裡,看到了路邊的小區,夜幕正壓著幾棟排列成環形的樓宇。風從中間穿過,陡然咆哮。吹得碎葉紛紛,草木肅殺。
他立在這不善的風裡,霎時就猶如一位悲哀的詩人般,看到了落葉,開始無盡傷悲。亂七八糟地想,這是誰設計的呢?多麼有趣的樓群造型,今天的天好黑,月亮和星星都去了哪裡?什麼時候來了雲彩?為什麼不給冰涼的大地一些光芒呢?那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的作品有自己好麼?為什麼傻編輯們都更喜歡他的插圖?分明是白痴風格,比程澄那個白痴還要白痴,原來自己果然是個一事無成的人,明天的飯錢,司機師傅在叫什麼?走了,什麼要走了……
那棟樓,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最開始,卓非只是發愣,沒有意識到那棟樓的存在。
但卓非是走過這條路的,不止一次。他對這個環形樓宇很有興趣,大概是職業本能,也看得格外仔細,曾試圖尋找靈感。所以這棟樓的插入,很快拉回他飄入風中的神智。
他怔了一下,在心中默數,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共七棟,高矮不一,功效不同的樓。它們鬆鬆散散地圍著圓形街心公園,大致列成了一個圈,只有西南角是空的。
八……
那棟樓,此刻就立在了西南角。
卓非在心裡念出了這個數字,悚然驚了。
第八棟樓?
新蓋的?
這是他第一個念頭,隨即被打散。上週一個白天也經過了這裡,絕對沒有建築工地。
看錯了?
卓非揉揉眼睛,他開始後悔把那根菸踩碎,起碼嚼點菸草,還能提提神。
那棟樓依然佇立在西南角,不知哪裡來的幾束自然光,映出了它修長而高挑的樓體,淡粉色的外牆——光芒下,這棟樓就好像微曉人事的姑娘,她亭亭而立,含羞帶怯地脫下衣服,站在夜幕的背景下,遍體散發著情和欲的味道。
卓非感到血液加速了流轉,他彷彿看到這棟樓朝他走來,越來越近,走一步,就更似人一分,胳膊,腿,眼睛,伸來的手指……
目瞪口呆,他受驚地退後幾步。
那樓不見了。
撞鬼了,撞鬼了。
他嘀咕著,緊緊外套準備上車。
夜班車不見了。
他這才明白,剛剛司機師傅是在喊“上車了,要走了”。
路漫漫,車輛寥寥,見不到計程車,更不要提人影。
卓非就這樣被丟在了兩站之間,在深秋冷風習習的午夜。
他過了好久才想起錢包,手機,書包,畫板都落在了車上,更加覺得沮喪,他蹲下來想,破罐子破摔,露宿街頭好了。
直起腰板的時候,那棟樓近在眼前。
卓非默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
第八棟樓,不是他看錯了,實實在在就站在了本來是空白的西南角。奇異的自然光又從樓頂流瀉,彷彿女人的發,還有羞紅的,曼妙的全身,婀娜地走來……
方丹霓。
卓非看到了,那就是方丹霓的身軀,不會有錯的,她正在讓自己過去。
血液急速轉動,熱量從體內蒸到體表,好像被投入到三伏的午後,卓非甩不開身下騰起的衝動,他頹廢而驚喜地嗷了一聲,邁開了雙腿,跑掉了外套,也沒有在意。
他只知道自己離渴望,越來越近了……
奔入了小區,奔向了西南角,很好認,公園的西南出口有一條長長的尖刀型甬路,正對著的方向便是了。
第八棟樓,若無其事地立在那裡。此刻樓體泛著青灰的色澤,有不少視窗似乎掛著蛛網,有不少窗框似乎半掛在樓外,還有敞開的大門,歪歪斜斜,寒風嗖嗖衝出,好似開啟的冰箱門。
不過卓非看不到這些,他看到方丹霓依然蹬著高筒靴,勇敢地穿著短裙,白白的腿,讓冷風吹得如冰晶瑩。
方丹霓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