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什麼事?我輕蹙蹙眉,如今還耗著的,除了宋婕的事,就只有珠雲了。賜婚一事雖未有明確旨意,旁人可能還不知曉,但鄒家前陣子先遞了吉貼,恐怕太后是知道的。不知道這位冒充鄒雲的盧幼真姑娘,還在不在宮裡呢……
見到太后已是到了晌午時候,溫太后竟直接讓人傳膳,讓我和孃親陪她一道吃。我在一旁默不作聲,等小心翼翼吃完了飯,我孃親倒是先將我請辭被駁回的事說了,還說如今既已嫁作人婦,繼續在朝中做事也不合適。
溫太后微點點頭,也不表態,突然看向我道:“連永的意思呢?”
我跪下回道:“微薄之力,實在擔不起修國史之重任。”
她又點點頭,說:“你起來吧。”她偏過頭,同身旁的宮人道:“桂嬤嬤,上回哀家過壽時,江南府上貢的繡品可還在?領著連永去挑一幅罷。”
那桂嬤嬤應了聲,便領著我往西暖閣走。然到了西暖閣,她卻領我從偏門出了寢殿。我又不好多問,她只顧領著我往外走。宮闈禁地本就地形複雜,拐彎抹角轉來轉去,我就暈了。但越走越偏僻,末了我都覺著這地方不似宮裡了,她突然回過頭,淡淡說了一聲:“溫大人,快到了,您不必擔心。”說罷突然從袖袋中取出一隻小瓷瓶來遞給我:“大人您先收著罷,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讓您送她個體面。”
她?
我略怔忪,桂嬤嬤卻已轉過身去,領著我繼續往前走。我將小瓷瓶收入袖中,跟著她走到了禁中監牢。牆角的青苔正盛,屋簷下結出的冰凌噗嘟噗嘟地滴著水,門口有人看守,桂嬤嬤過去遞了腰牌,示意我進去,又道:“溫大人,奴才在外面等著。”
石磚砌起來的牆,石板封頂,連地面都是陰冷冷的石頭。我剛走進去便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沿著那促狹的走道往裡走,忽聽得鐐銬撞擊的聲音,我心下一驚,再往前走進步,便看到了披頭散髮的她。
這石牢裡竟連個透氣的窗子都沒有,走道里的燭火忽明忽暗,我已覺得有些悶。宋婕看清來人後突然大笑起來:“沒想到竟然是你!我就知道大理寺的人已是懶得來了……你過得不好受吧?”
她的臉色出乎意料地蒼白,手指上全是血,脖頸間隱約可見幾道抓痕。我握緊了袖中的小瓷瓶,默不作聲地等她繼續說。
她冷笑一聲:“恨我沒有用,已死之人不會再喊你一聲孃親,不論你以後過得有多好,她永遠是你心裡的一根刺,除非你也死了,否則不會有被拔掉的那一天。趙偱也是一樣,你們都要帶著刺度過餘生,即便心照不宣不去提,也還是會疼,慢慢地疼死你!”
石屋裡能隱約聽見外面冰雪消融的水滴聲,一點點像是要滲到心裡去。我覺得太陰冷,不想留很久。
“沒有那麼重要。”我緩緩道,“你為人處世可念及過一點情義?你母親受你牽累,如今在大宛生不如死。為人執念過了頭,總不是什麼好事。”我隔著牢門將藥瓶放在了案上,慢慢道:“我送你一程,祝你走得體面。”
她冷笑道:“你就不執念嗎?”
我低下頭,轉過身去,面對著石監的大門,微抿了抿唇角,嘆聲道:“但我放下了。”
人在愛慾中,獨來獨往,獨生獨死,苦樂自當,無有代者。
那日傍晚在集賢書院中唸到的這一句佛經,竟不自覺地又浮上了腦海。走在石磚上有清細的聲響,我走到盡頭,輕叩了石門,門閂移開,陽光迫不及待地灌進來。我低頭看一眼冰冷地面上的這一塊久違的陽光,知道它很快便會消失,陷入更長久的陰冷裡。
我走出石監,門閂重新關上,重重的鐵鎖重新扣上,身後卻已是一片暖融融的日光。
彷彿從一場夢裡走出來,我沉默了一路,再次隨桂嬤嬤回到溫太后寢殿時,她遞了禮盒給我,似是不經意般提了一句:“溫大人,珠雲姑娘前陣子因唱錯了曲子被罰,如今已回原籍了。”
我微怔,桂嬤嬤淺聲道:“太后娘娘亦有難處,但能幫到處,皆已盡力了。”她略頓了頓:“時候不早,該回去了。”
我捧著禮盒回到前殿,太后娘娘笑道:“看樣子是挑花眼了,挑了這麼久。”
我孃親自然知道沒這麼簡單,但仍是微笑著拉過我,一起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我孃親不問我今日到底是何事,我便也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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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兩日,吏部突然差了人送了文書過來,卻是調令。
江南府,修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