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小的蟲鳴,風吹過來,樹枝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不叫人覺得嘈雜,反倒多了分寧靜。 “我沒想過會有你。”商承恩開口。 這句話下午才有人同他說過,蘇傾池彷彿已能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只是他沒有說話,只似有若無地撇了撇嘴。 商承恩轉頭看了他一眼,身旁的男子雖看著眉目柔和,但他知道,這人最是倔強不過,他若是決定了的事,怕是沒人能阻止得了。 商承恩出乎蘇傾池意料地沒有說話。 蘇傾池挑了挑眉毛,“沒有什麼想說的?” “我該說什麼?” “比如我不適合戰場那種血腥的地方,合該留在軍營裡,或做些簡單雜務,或偶爾去軍醫隊搭把手,或閒來無事替人寫寫家書,如此爾爾。” 商承恩倒是動了動嘴角,“這樣也不錯。” 蘇傾池冷嗤一聲,轉頭看向別處。 “不過你若真這樣,便也不是蘇傾池了。”商承恩緊接著這樣說道。 蘇傾池神色一動,轉過頭來,他半眯著眼看著身邊的男人,輕薄的眼皮微微斂起,勾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似乎在掂量商承恩的這句話。然,商承恩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沒有半點敷衍之意。 蘇傾池揚了揚下巴,“?你倒說說什麼樣的才是蘇傾池?” 遠處殘陽斜照,在林間灑下斑駁影綽的樹影,很淺,風一吹便散,偶爾有幾道細弱的光暈穿透樹枝,照在那人臉上,勾勒出對方側臉剛毅的線條,稜角分明,找不出一絲柔和的地方,便是那兩瓣嘴唇,線條也是那般桀驁不馴。蘇傾池忽而發現,這個男人身上有股潛藏的野性氣息,他不否認,這股氣息很吸引人,雖然這樣的認識讓蘇傾池心裡不太爽快。 商承恩拍了拍馬臀,放手讓馬自己在林子裡溜達,然後擰了擰眉,似乎在努力斟酌合適的語句,半日,他道,“說不好。” 蘇傾池有些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商承恩緩緩又道,“心胸狹窄,蠻橫刁鑽,牙尖嘴利。” 蘇傾池暗自冷笑,卻沒有反駁,只不陰不陽地丟出一句,“你倒清楚。” 商承恩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頓了頓,語氣卻有了些變化,“明明一副冷硬皮囊,裡邊卻裹著一顆滾熱心肝,心肝雖熱,卻也荏弱,容不得半點觸碰,傷著半分,他便要痛上一輩子。” 蘇傾池的面色陰晴不定,末了苦苦一笑,帶著自嘲與不屑,“說完了?” 商承恩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望著蘇傾池撇過去的臉,安靜地沉默了。 不知不覺日頭已瞧不見了,遠處的山脈成了一片凝重的黛色,朦朦朧朧,層層疊疊,只瞧得見幾道連綿的線條。 天色在漸隱地光線中不留痕跡地暗淡了,燥熱的空氣被一片清輝取代,月光灑下,枯枝敗草之上一片銀輝,遠處湖泊,安靜的漣漪,流動的光影,交織成一片奇異曼妙的畫面,只是夜濃露重,月疏星稀,不免多了一分無人駐足的孤寂。 兩人已記不清從何時開始沉默,又沉默了多久,遠處的喧囂早已聽不見,一切只有夜的寧靜。 “回去吧,明日得早起出發。”蘇傾池說這話的時候聽不出情緒,他低著頭,商承恩亦瞧不見他的神色。 丟下這句話,蘇傾池便沒再管商承恩,自己轉身離開了,踏著枯枝月光,蘇傾池心裡莫名地煩躁,找不出原因,只是不願再待在這裡,也許比起這裡的幽靜涼爽,他此時更願意獨自待在有淡淡黴味、潮溼味以及混雜著別的氣味的營帳裡,也許那樣他的心才能靜下來。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最後一股並不陌生的男性氣息自背後瞬間傾入他的五臟六腑,他的身體被兩條強健有力的臂膀箍住,那人的嗓音低沉,帶著男性特有的磁性,伴著熾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垂,“保重!” 晚上,蘇傾池被眾人拉著灌了幾碗酒,若不是郭甲替他擋了幾大碗,蘇傾池怕是明日就起不了身了。 腦子昏昏沉沉,腹內又有幾團火灼燒著五臟六腑,胃裡陣陣抽搐,蘇傾池掙脫郭甲的攙扶,跑到一邊,嘔了半日。郭甲看不過去,拿了水囊給他,蘇傾池接過仰頭灌了幾口水漱了口。 “傾池……” “沒事,那幾口喝猛了。”蘇傾池擺擺手,推開郭甲,搖搖晃晃進了營帳,倒在床鋪上睡沉了。 車輪碾壓著凹凸不平的地面,一顛一顛,蘇傾池坐在木板車上,遙遙望著遠處那群人影,那片綠色的營帳,漸漸地,人影也瞧不見了,營帳的輪廓也模糊了,蘇傾池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此時卻莫名多了幾分悵然。 長長吁出一口氣,蘇傾池仰頭看著蒼藍色的天空。 視線卻在那一刻被灼了一下。 遠處的山崖上,一人一馬立在風中,依稀能瞧見那人被風吹得凌亂的軟甲,剎那間,多出幾分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