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自背後瞧她佝僂的背,再聽她那些話,心中不由多了幾分同情。
原來能夠長命百歲,有時也不是一件快樂事。
“早知道我當初一定要死在他前頭,讓他記掛著總好過現在這樣孤零零……”
那老婦人還在不停嘟囔著,似好久未見到可以說話的人。
“痴兒,要是你可以選擇生死的話,你想先死還是後死?”那廝便抬頭,目光茫然地穿過我,瞧著前方。
我明知他什麼都瞧不見,心內仍是重重一跳。不由停住腳步,垂首瞧那鋪地的青磚,耳內已滿是裴少玉那句話,心內更是百味陳咋。
如果能選擇?嗬,若是能選擇,該有多好!
但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這小院,這青石板路,這三間茅草屋,豈不正是我夢寐以求去處。可木輪車上軟塌塌癱著的人,卻早已不是那位白衣道爺。想來世事竟是如此弄人,我日思夜想可以尋這樣一處歸宿,卻不想終尋得了,那與我共度的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
“我不知道。”我只覺滿口苦澀,而那廝已又道:“我和婆婆一樣,我也希望你先死。”
“為何?”
“因為我若先死了,怕你一個人孤零零,會日夜思念我。”那廝笑道。
便賞他一記爆慄,我將目光放遠,卻見夕陽餘暉早已染紅天際。正是傍晚時分,家家戶戶生火煮飯,便有炊煙渺渺升起。
“花錦繡,我希望咱們可以生一個孩子,多了不好,聽說女人生孩子是過鬼門關。而且你那次有孕,都要把我擔心死了。”
“……”
“不過就算你只為我生一個孩子,我也難免有些擔心。”
“擔心何?”
“擔心咱們的孩子像你那麼喜歡爬樹。”
那廝輕笑,補充道:“傍晚的時候,你已經煮好飯了,可孩子卻沒影兒了……”
空氣中似已有了淡淡飯香。我便見到小婦人腰繫圍裙,手拎鍋鏟,忙忙出門來,是要喚孩子歸家吧?必然不遠處的樹上,是有個孩子盤踞在枝杈間的,卻只是顧著玩兒,竟三請四喚也不願回。
屋子內想必早已擺好了幾樣小菜,或許還會有一壺燒酒。男人端坐主位,拉下臉等著訓斥那貪玩鬼。可當見了一身泥猴般的娃娃,臉面上的怒氣便消了,只說一句:“飯菜都涼了,還不趕快去洗手吃飯!”
婦人是要不停給孩子夾菜的,是要給男人添酒的,卻忙得自己忘了吃喝。她一張臉雖早已被歲月侵蝕,卻佈滿溫柔笑意,就連一雙眼,都應該是目光柔和了。
被歲月磨礪過的女子,總是最溫和呢。
深吸口氣,我突然在這夕陽餘暉下落了淚。只覺來塵寰走了一遭,唯有此才是最真實的過日子。
恍惚間,過去歲月那所有跌宕起伏,都不及尋常人家的尋常一日了。
我顧不得抹掉臉面上淚珠子,只大聲喚住那還在說個不停的老婦人,迫不及待道:“婆婆,多少銀子我都租!我只想在此長住,直到不得不離開。”
自包袱裡掏出那紫玉匣子,我拿出幾片金葉子,只說權作三個月租金。雖我知這些赤金葉,足以買下村西那三間嶄新大瓦房,但卻實在撩不過自己的心。
第二日我早起,去集市置辦了所需用品,又馬不停蹄的裡外收拾,待一切作罷,我方心滿意足的坐在屋內喝茶。
裴少玉便偷笑我痴病發作,說是日子長著呢,何必這樣勞累自己。但我只言:“我只怕晚了,一切就都來不及。”
那廝也不深究,只說乏了,令我攙扶著上塌休息。
而一晃眼,便已過了三日。
夜。
群星拱月。
紅燭已高燃。
門窗上皆貼大紅雙喜字,桌案上擺放一對高燃的紅燭,並放四碟糕四碟果。
大紅的床幔,大紅的鴛鴦枕,大紅緞子面被,大紅的喜服。
喜服已換好。
裴少玉身著喜服,一張臉似也被這紅燭染了色,這一向不要麵皮的廝,今夜竟一直低垂著頭,不再說個不停,樣子竟有三分緊張七分喜悅。
大紅的喜服,也已穿在我身。
無高朋滿座,無喜宴,以及賀禮,但今夜仍是我們的良辰。
“花錦繡,我覺得有點對不起你。”
“有何對不起?今夜是你我良辰,切莫渾說。”
“裴少玉身無分文,給不了你別的,想不到就連這大喜日子,都不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