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在那個世界中,魔鬼法王轉山時也曾觸控過同樣的山壁,喝下同一條河的河水,踩過同一塊卵石。
三天的轉山結束後,她回到普蘭縣,開著三輪車到了瑪旁雍措聖湖。在那個世界裡,她和多吉沒有將湖轉完,這一次,她會一個人把湖轉完。傍晚,她在多吉曾經沐浴過的聖湖西岸的湖灘上煮了兩包泡麵吃,又去泡了溫泉,投宿在吉烏寺,並抽空看了一眼那個蓮花生大師修行的洞穴。聖湖轉完後,她接著去了鬼湖拉昂措,從晴朗深藍一直看到黑雲翻卷,鬼湖的風歷經千年依舊很大,但身邊已沒有多吉溫暖纖薄的身軀為她遮擋。晚上,她投宿在吉烏村。
湖還是曾經的湖,風還是曾經的風,寺卻不再是曾經的寺,村不再是曾經的村,連人也不一樣了。蓮花生大師修行的洞穴內陰暗冰冷,沒有殘留一絲熟悉的纏綿氣息。羅朱說不清心裡是眷戀悵然多些,還是酸楚抽痛多些,淚在臉龐上肆意流淌,轉瞬又被風吹乾。她找不到多吉帶她夜宿的山峰,找不到帶她走過的野路,只有沿著修建的水泥道,在路邊電線的陪伴下繼續行駛。
水泥路在高原中延伸,在那個變軌的時空裡,途經的廣袤原野上,連綿的山巒間馳騁的是剽悍的古格兵士。她記得兇獸帶她到山谷中看到的十餘萬人的練兵場面。馬蹄聲聲,槍矛林立,氣勢磅礴而催人振奮。她記得禽獸王把披風從她頭上拿開後,滿地都是普蘭奴隸的殘肢斷體,血染紅了地上的礫石,空氣中充滿了鐵鏽的腥氣。她更記得在喜馬拉雅山中古格騎兵與德里蘇丹大軍的一戰,如蝗的箭雨,飛射的槍矛,揮舞的刀光,撕裂般的喊殺,慘烈的痛嗥,迸濺的鮮血??????雖然殘酷而血腥,但那是侵略與守衛的對決,是那個時代獨有的歷史特徵。
人類的歷史無論在哪個時空其實都是一部血淋淋的戰爭侵略史。弱肉強食,適者生存,這就是天道法則,她所看見的現代社會的和平不過是偏安一隅。縱觀二十一世紀的世界,仍然有許多地方瀰漫著戰爭的硝煙。那些使用槍支大炮,生化毒氣等高科技戰爭其實比冷兵器時代更恐怖。她當初長久的畏懼和戰慄此時想來竟是有些矯情。
沿途開始荒涼起來,只長著些低矮灌木的荒灘一片連著一片,聳峙的山巒也幾乎沒有長草。她進入了象泉河南岸河谷地區,滿地都是巨大的鵝卵石,前方再也沒有公路。這裡是札不讓區,古格王朝的宮殿遺址就在離公路不遠的山上。她的三輪車和其餘遊客的越野汽車停靠在一起,引來無數道詫異的目光。
戶外帽、防輻射的深紫面巾和大大的墨鏡將她的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對他人驚詫的目光她恍若不知。有人找她說話,她會甕聲甕氣地回答一句。蹭上一個七八人的團隊,跨上高坡,在湛藍的天空下,一片高聳的城堡群出現了,遠遠望去,就像是古老的烽火臺。
由於年代久遠,遺址通道已經難以辨認,她跟著本地嚮導走上西邊的一條山路,向城堡攀登。同行的遊客舉起相機不斷地拍照,臉上滿是激動和興奮,他們不顧高原的缺氧,叫著、喊著、笑著。而她卻是濃濃的失落,那失落像一根鋼絲狠狠勒進心臟,胸口又痛又悶。
不一樣了,每個地方都不一樣了。
暗道塌掉許多,變窄變矮了,兩壁沒有了一盞盞酥油燈,沒有了一個個持矛而立的剽悍侍衛,沒有了一幅幅鮮豔華美的壁畫。半山腰的溫泉連影子也看不見,白殿巨大的木頭雕花大門有三分之一被黃土掩埋,僅剩的十幾尊佛像殘破不堪。紅殿雕刻著梵文六字真言的門扇木紋顯露,裂縫密佈,主供的釋迦牟尼和八弟子毀壞殆盡。輪迴宮的地上散落的經卷俯拾皆是,有用金銀研成的漿汁書寫的,有水墨木板印刷的,有上面印著彩色佛像的,而這些經卷本該儲存在佛櫃裡的。
順著狹窄的小道向上攀登,從斷牆、深溝上跳過,鑽過黑黝黝的地道,進入王宮中心地區。看過了山坡上的武器庫,在地道里鑽來鑽去,銀猊居住的獒房再也尋不見蹤影。立在所謂的冬宮前,手摸著殘破的土壁,羅朱幾乎邁不開腳步。
禽獸王那麼高大,那麼尊貴,寢睡的冬宮怎麼可能這麼低矮狹窄,粗製簡陋?冬宮應該分成裡外兩間,裡間還應有個浴室才對。冬宮中那眺望象泉河谷的窗戶應該嵌著透明的水晶窗子,窗戶邊應該擺著一張長條矮桌,放著羊皮卷和書冊。地上應該鋪著織著花紋的厚軟毯子,穹頂和四壁應該都繪著豐豔精美的圖案。地毯中央和穹頂中央應該有兩個巨大的八寶輪上下對應。靠牆處應該放著一張巨大的床,床上應該堆著軟軟的被褥。角落裡應該擺著落地盤龍骷髏蓮花燈,夜明珠應該時時都散發著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