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首竹枝詞就是這樣讚美土家人的咂酒的:“蠻酒釀成撲鼻香,竹竿一吸勝壺觴。過橋豬肉蓮花碗,大婦開壇勸客嘗。”
照此來看,這半埋在地下的酒罈中確實可能裝有傳聞中的“咂酒”,那酒香已勾得滿鳥鳥躍躍躍欲試,連“覃不醉”這個已經不愛喝酒的妹娃兒都不由自主地連番吸著鼻子,我雖然沒有他們那麼表現得過分,但喉嚨中吞口水的咕嘟聲還是出賣了我的內心。
但我的理智還是戰勝了心中洶湧澎湃的慾望。我抬頭看了看堂屋後板壁上的神龕,發現上面空無一物,但打掃得非常乾淨,黑漆漆過的龕籠在玄衣都郵珠的照耀下,反射出一束束清冷而柔和的光芒。神龕上本應貼著“天地君親師位”牌匾的地方也空空如也,光滑而乾淨。那半埋在地下的酒罈也被擦拭得光潔明亮,連那乾枯的竹管也像被誰的嘴巴唆得清爽無比。
“有人嗎?”我及時捂住伸向吸管的那張大嘴,探頭探腦沉聲喊道。
無人應聲,堂屋中除了我們呼吸的聲音,一片死寂。
我心中非常納悶,看這堂屋打掃得如此乾淨,粗笨的老式傢俱如八仙桌之類的東西光可照人,這堂屋應該經常有人出入,但這又與此地的環境不符,在這個深入地底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人來往,我剛才粗略看了下,茅屋周圍似乎沒有別的出路。再說,如果有人居住,為何只把堂屋打掃得如此乾淨,而房側的廂房卻那般骯髒破敗不堪呢?
我越想感覺事情越不對頭。我試著推了推左側耳房緊閉的門,門板咣咣響了幾聲,竟沒推開。由於心中有所顧慮,我不敢用力去推,只好轉向右側耳房那扇緊閉的門前,同樣沒有推開。門既推不開,我就無法看清耳房中的情形,不知裡面是乾淨還是骯髒。不過,有剛剛我們呆的那間廂房作參考,我還是覺得這間堂屋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和神秘。
“媽那個巴子的,這酒好香喲!”等我疑慮重重轉過頭來時,發現滿鳥鳥已經透過乾枯的竹管吸了一口壇中的酒,並且吸溜著鼻子,臉上露出一副十分滿足和陶醉的表情。覃瓶兒被滿鳥鳥所蠱惑,彎腰湊近另一隻竹管,看樣子也想試試那香氣深入五臟六腑的咂酒。
我心裡一突,腦中靈光一現,驀然想起一個古老的傳說。
這個傳說就是關於令人聞之色變的巫蠱。我在一本手抄本上見過一篇文章,大體是說巫師在養一種叫“金蠶蠱”的蠱時,會把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然後把一個罈子埋在堂屋中間,罈子中裝的是毒蛇、蠍子、蛤蟆、蜈蚣等十二種毒蟲,毒蟲在其中相互撕咬獵殺,最後剩下的那隻毒蟲就是蠱,劇毒無比。養蠱之人將其取中研磨成細粉,然後趁想害之人不備放入其酒中或飯菜裡,此人就在不知不覺中了蠱毒,七天之後七竅流血而死。至於為什麼會把家裡打掃得十分乾淨,據說是因為金蠶能替人做事,最愛乾淨,養蠱之人為了養成最厲害的蠱,當然會投其所好。
當然,我對傳說中的蠱知之甚少,從來沒見過,但對照眼前的情形,我雖然不敢斷定這酒罈中就是裝的蠱,但我敢肯定這乾乾淨淨的堂屋和它中央那個酒罈絕非等閒之物,那清香撲鼻的酒也不是酒,而是奪人性命於無形的蠱毒。
想到這裡,我心裡大急,一步蹦到覃瓶兒和滿鳥鳥身後,一手拉著一個往後一扯,口中大聲喝道:“這酒喝不得。”
滿鳥鳥扭頭不滿地對我說:“啷格喝不得?”覃瓶兒雖然沒說話,但我看見她的眼神中也滿是探詢的味道。我當下把關於咂酒的來歷和我猜測那壇酒是用於養蠱的緣由一一對他們說了。滿鳥鳥聽了仍不相信,嘴裡嘰嘰咕咕,大意是怪我太過小心謹慎,破壞了他喝美酒的雅緻。覃瓶兒倒對我的話相信了八九分,我聽見她倒吸了口氣,退開幾步,離那酒罈遠遠的,警惕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和那酒罈上來回移動。
“龜兒子,你的膽子越來越小了,這酒這麼香醇,啷格會是養那鬼玩意兒的呢?你看,我剛剛喝了一口,現在不是屁事沒有?”滿鳥鳥的嘰咕聲越來越大聲,到最後幾乎是在向我咆哮起來,滿臉的鄙夷和不屑,還有幾分挑釁的味道。
我聽滿鳥鳥聲若洪鐘,神色正常,不由暗想我的猜測是否正確。
當然,還有一件事也讓我對自己的猜測產生了懷疑,根據那篇手抄稿的說法,把屋子打掃乾淨是人的行為,而不是壇中蠱的功勞,但這裡荒無人煙,又深埋地下,不知被世界遺忘了多少年,別說人,恐怕連飛鳥都不願到這鬼地方來,那……這堂屋怎麼還這麼幹淨呢?
正在我猶疑不定暗自揣測時,突聽“啵”的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