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才是她的大哀。
只是,她便遊走於這大幸與大哀之間,哪怕僅僅一日,僅僅片刻,她也要爭求。
她看去拓跋濬,一身正寶藍色的朝服反在夜中閃出刺目明光,是天子與生俱來的光環,這榮光擋在她與他之間,阻隔了她窺探他的目光。看不清他的臉,風拂起的亂髮似乎該與他心照不宣的表情融合為一體,所傳達的是一種隱晦糾雜的心情,一個帝王的掙扎。他對這個孩子沒有感情,有的只是出自本能的需要。
小雹子好奇地仰頭看了眼自己的母親,又去看那隻袖腕,薰貂的袖端,五爪金正龍各一,沿片金緣所閃熠而發的耀色,正是一個四歲孩童所難以抵擋的好奇,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袍袖,起先都會這麼想,而後便也想要這身袍子,再以後就會想要的更多。
小雹子攥了拳,朝著那袖子伸出手去,只差一寸。
“皇上。”由廣德殿快步而來的崇之先是跪了行禮,而後立起身來,附了拓跋濬耳後低聲言著什麼,聽得拓跋濬目中陡然浮出驚色,猛然放了袖子。
“當真?”拓跋濬壓低了聲音。
“奴才不敢言假。行宮主事的嬤嬤報上來的。”崇之駭得渾然發抖。
拓跋濬面上千般表情一一略過,竟也不知是喜是憂:“怎麼不早報!”
崇之將身子探得更低,無能回應。
拓跋濬自顧轉身而去,步子越走越急。
雹子對著空氣愣愣地收回手來,聲音很弱:“那袖子真好看。”
緊繃的神經終於釋下,馮善伊呼了口氣,才將小雹子一把奪回懷中,緊緊依偎著,眉頭緩緩舒展開,閉著眼貼緊小雹子的額頭,再不出聲。這一刻,便如同從懸崖邊上撿回了半條命。她一時竟有些忘了,這不過是開始,以後她要時刻行走在艱難困險之地。
胡笳漢歌 雲中篇之六 李氏御女
行宮半月,馮善伊母子皆被安置在焜煌堂一處後殿中,未有宮人來訪,亦沒有再見過拓跋濬。後來方媽塞了殿中宮人幾兩銀子才問出訊息。原是皇帝入住行宮當日,立時召見了早些年收入行宮的一位御女,見那御女面色蒼白,小腹高隆。問下才知龍胎暗結已有半年之餘。
“子嗣有望,這種喜事行宮不該不報魏宮,怎能壓下半年。”聽這番話時,馮善伊正給小雹子餵飯,見他入得行宮水土不服,稍有些胃口不濟。
“彤冊確有記載,這御女是去年巡幸時於商丘選中的。說是人生得極美,被皇上一眼瞧中,而後便收在了行宮,沒能往魏宮領去,還不就是怕吃人的魏宮將這小姑娘活活吞了。想來皇上對這丫頭是極其當心在意。今年重返陰山,聽得懷有龍嗣,必是大歡喜。”方媽如是照說著,又看了看小雹子說,“不論怎麼說,只要皇上肯給名分,我們雹子始終都是皇長子。且夫人過去的名位也比那御女大。立長為儲的規矩,皇上破不了。咱沒什麼可擔心的。”
馮善伊也沒有出聲,方媽生得粗鄙,自懂不得魏宮許多不為人知的舊規矩,諸如立子去母。拓跋濬要立雹子為儲君,首先就先除掉馮善伊。
這儲君不是什麼好當的,儲君的親孃更不是幸事。
午後半晌,馮善伊正欲小睡過去,聞得宮人匆忙來喚,才知殿裡來了稀客。意識模糊著便由宮人推去曲水亭園。遠遠望見一女子襲著水藍色的深衣長裙獨立水畔,身後幾個宮人退避著。她扶廊而坐,手中握了一把食,輕灑入塘中。寬大的衣襬遮住高隆的腹部,遠望著只似一風華正茂的少女,而非孕中少婦。
方媽牽著潤兒正從他處而來,見了馮善伊聲音稍低了低:“那位,就是御女李氏。”
馮善伊囑咐方媽先下去,一個人繞過石橋,朝著那人緩緩走去。
少女自池中漣漪依稀辨出那素衫輕衣的身影,唯覺這女人不似魏宮濃妝豔抹的佳麗。皇上去年巡幸陰山時一併帶了**諸妃,那些陪王伴駕的女子,無不是骨子裡刻著驕傲的貴態,妝容瑰麗濃豔,衣襬服飾已不能由精緻來形容,那恰是,華美繁縟入了極致。然而這一位映落水中的女子,素雅清雋,衣著簡樸沒有多餘的雜色,笑色中也有著平凡女子的親近。少女直起腰來,微笑著轉身,只腳踝抽搐疼起,整個身子搖搖欲墜。
馮善伊忙抬手扶穩她,護她坐了石案前,蹲地握了她一隻腳踝順著經脈輕揉:“是抽筋了?”
少女眉頭皺得極緊,痛哼了幾聲,才緩緩舒了口氣,幽幽道:“姐姐這一雙手莫不是妙手。”
馮善伊自也是過來人,知道這一番疼法,這才打眼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