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立子去母”焦慮,馮善伊依著自己對拓跋濬近日的瞭解與關注道明她與雹子不會湯這一次渾水的緣由之後,匆匆將信送出。這事過去十幾天,她恰也忘記了,至了一日天氣格外好,她聽說行宮的御花園花開得也格外好,這聽說也是源自李嫿妹,前幾日拓跋濬領著她前去遊逛,事後李嫿妹便原原本本道了出來,雲是自己男人如何如何貼心來著。馮善伊想是如今春景確實好,便欲帶著小雹子與馮潤同去。
前去馮潤屋裡,見往日精神明麗的她蒙被子躲了床裡發抖。她起先是以為孩子病了,再一掀開被子卻見馮潤滿臉分不清是淚還是汗。她捧起馮潤臉蛋,拿自己額頭貼了貼,並不覺得發熱,於是帕子蹭著汗問她:“壞事做多了,起噩夢了吧。”
馮潤有些氣短,水珠掛了眼睫上:“做了個噩夢,見母親被人綁在臺子上要殺頭。”
馮善伊不過心地聽著,從櫃子裡選出乾淨的衫衣自往她身上套:“我幹了什麼,要你這般恨我。夢裡都想我死。”
“沒有。”馮潤再成熟懂事,也終究是七八歲的孩子,聽得母親這麼說,眼圈裡直滾淚,“潤兒不想你死。”
淚珠滾燙了滿手,馮善伊這才覺不對,揚起頭來端看她:“我這不好端端的嘛。你那是夢。”
“殺人的是我,要死也是我。不能是娘。”馮潤徑直哭起來,兩肩抖如窗外風中野花。
馮善伊笑著搖頭,還真是混亂的夢,從前說不過這丫頭,眼下只道是難得教育她的機會,於是給她擦乾淨了臉,繫著雲扣道:“所謂子不教,父之過。你要是做了錯事,自然要我擔待。你若想你娘多活個三兩天清閒,就給我老老實實別出岔子。”
馮潤也不知道自己聽明白了多少,點了頭,由母親領出屋,滿園春色正是宜人,小雹子正蹲在池側隨方媽撲蝴蝶,笑聲朗朗,不一會兒又跑回來捧了滿手的石子,說是從後井撿了幾顆帶紅彩的吉石。
馮善伊笑笑,果真見幾塊閃亮的鵝卵石印著血絲紅跡,自覺確也是吉祥如意的兆頭,把在手裡握了握,又領著馮潤進了花壇子裡,掐了朵蘭花別在馮潤髮中,幽幽念著:“你很小的時候,你乾媽還有好些人都說你是美人胚子,我起先不信。如今越發覺得她們有眼光。”馮善伊說著收起笑色,平添一抹淡淡的罔色,“可惜你乾媽看不到了。”
馮潤眨眨眼睛,牽了母親的腕子,言得平聲靜氣:“娘,我爹爹不是雹子的爹吧。”
馮善伊愣住,花盤揉爛在掌心,不知該說什麼。
“我爹爹是不能說的人嗎?”馮潤又道,從小她就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方媽和綠荷姑姑也都避著回應。從前她和雹子一樣沒有爹爹,如今雹子有了親爹,可這個親爹怎麼看著都不像自己的父親。所以也會迷惑,自己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馮善伊看著女兒明透的眼睛,早在當年文氏將她託付給自己的瞬間,她便想明白了前前後後,還有當年文氏的話。她的父親只有一人,確也是不能言道的那個人。她從沒有告訴赫連自己心甘情願收下這孩子的心意。因為她是,那個人的孩子。
她蹲下身來,將馮潤攬在身前,聲音壓了很低:“娘跟你說的所有話,你只需記在心底就好。”
馮潤垂首,雙臂張開,緊緊擁著她的頭,感受到母親體內所有的顫抖,而後重重點頭。
“娘在成為帝妃之前,曾經遇到一個人。他是你的父親,可他已經死了,成為這個帝國諱莫如深的記憶。”滿園的絢爛終會消敗成腐爛的枝葉,逃不過零落成泥的命運,馮善伊微微笑起,似憶起梅花如雪下那個月白色的身影屹然獨立,“你要同娘一樣,將他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能讓任何人窺見。這樣我們才能夠攜著你父親的意志活下去。”
馮潤心有酸楚,終於從母親言中證實了那個人,可是卻痛得厲害。她咬唇,探下目光,聲音在抖:“他是不是躺在雲中山陵你常去看望的那個人。”她嘟起嘴來,第一次展現出一個年幼的孩童所該擁有的天真的委屈:“原來,一直在我們身邊。”
綠草悽悽搖曳,馮善伊唇邊輕輕抖出混沌的笑意,試圖微笑著點頭,微笑之後卻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她曾經多麼希望她便是她和那個人的女兒,如果真是那樣,她會拋去所有的雜念,一心一意死守雲中,日夜陪伴著他,一家人廝守。然而如今,她又是多麼慶幸此時的馮潤只有七歲,七歲的她,還沒有那麼許多深刻的思考。總有一天,她會滿帶哭顏地跪了自己身前,痛心疾首地垂問那個人曾經是皇帝嗎?她的父親,那個曾以天子冠名的先帝,為什麼不是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