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張臉,真實地擺在眼前時,他便有些糊塗了。
她周身一股子隨和親近的氣息,竟讓自己放下滿心芥蒂,張了張口,弱聲言起:“他們喊我阿樂。”
“那你喜歡他們這樣叫嗎?”她又問。
“喜歡。”
馮善伊拉起他的手,攤開他掌心,一指觸上,邊寫邊念:“長樂。”
小男孩眸子一抖,吸了口氣。
“你以後就叫拓跋長樂好不好?”她試探地問他。
小男孩重重點頭,開口說好。
馮善伊似完成了一個任務,釋懷笑了笑,命青竹將他送回太和殿,離開時又予那跟隨而來的奶孃平靜囑咐:“回去和你們李夫人說,長樂這孩子聽話又老實,我很喜歡,定要悉心教好他。”
奶孃應了一聲,牽過拓跋濬長樂跪送皇后離席。
馮善伊微微笑了,再看去西空雲霞延綿,華影緋豔。她突然想,自己或許應該去探望那一人。刻意避開綠荷與青竹,她一人藉著晚間散步的名義由正陽宮中出。
幽閉的菊花,落滿青蔥碎葉,柴門前年邁又枯老的身影,每日黃昏便這樣站著,形如雕塑,直至影子越來越長,越來越淡,老嬤嬤將她請回去。
每一日,她痴痴地等,等遠方叛逆的兒子歸來。
她的好兒子曾以答應她,待塵埃落定,會接自己走,他們去天涯,去海角,就是要永遠遠離這一座死寂憋悶的魏宮,困了她一生的牢籠。
長風捲起落葉嘩啦啦地飛搖飄舞,菊花更顯凋敝清冷。蘇夫人便扶著廊口的第一根柱子,遙遙地望著遠方,眼中寫滿無盡牽掛思念。
馮善伊走到她身前,將擋風的長袍予她繫緊,她答應過宗長義,無論他是生是死,無論世事將如何轉換,她都會照顧好蘇夫人。
霞光絲絲退散,昏色逼來,漫長的黑夜緩慢而入。
“蘇姨。他今日不回來。我們屋裡去好嗎?”
身前的女人只轉了轉眸子,盯她盯得許久,似有所反應,痴痴道:“雲舒啊,你來看我了。”
雲舒,雲舒,蘇姨娘總是面對著自己喚出這個遙遠又陌生的名字。
雲舒到底是誰?是誰
她拖起蘇姨的手附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柔了聲音:“蘇姨。我和那雲舒就這麼像?”
蘇姨笑彎了眼,見得她激動又興奮,便忘記了要等自己的孩子歸來。
她牽著馮善伊轉入屋中,依著冷案坐下,她轉身去尋杯子,哆哆嗦嗦地倒滿水向她一推,以勸慰的口氣說:“雲舒,你有了孩子,就不要這樣不高興。”
蘇姨這是又糊塗了,馮善伊接過那碗水,心頭髮涼。
蘇夫人又抬起一隻手,撫弄著她的鬢,幽幽道:“雲舒。馮大人對你那麼好。你有了孩子,他高興地恨不得把月亮摘下來送給你。你不要再哭喪著臉了,為了肚子裡的孩子,為了馮大人,也為了他。。。。。。你好好活著,可以嗎?”
滿滿一碗水,跌落裙間,袖口溼透了。
雲舒,馮大人,孩子。。。。。。
這些字眼衝入腦海中,初時混亂而糾雜,直到重複咀嚼了一遍,一個字眼一個字眼地細細琢磨。抽絲剝繭,徐徐展開本來的樣貌。她想起來了,上一次同宗長義陪著蘇姨,蘇姨娘說出一番聽著糊塗卻又未細想的話。。。。。。
“是當年給你說了媳婦的那個善兒。”
“她名字裡的善,便是因我而取的,我和她孃親。。。。。。”
她有些明白了,明白了母親每次看見自己那疏冷陌生的目光。
她也想起來了,三歲那年,向母親展開的一雙臂,由她躲了出去。
母親,從來不肯親近自己,是在逃避,還是厭惡。
“蘇姨。”聲音有些顫抖,她突然覺得很冷很冷,“雲舒。。。。。。是善兒孃親嗎?”
蘇夫人怔怔揚起頭,雙手捧起她的臉,靜靜微笑:“善伊這名字好聽嗎?我給你的女兒選了這個名字,你醒來好不好,醒來喊她的名字。”
“蘇姨娘你告訴我,她在哪兒啊。在哪兒啊。我孃親她在哪?她怎麼從不來看我?她也不喜歡我嗎?”為什麼從沒見過她,甚至都不曾得知這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是將自己生下來的女人。為什麼,為什麼她只活在蘇姨的碎碎囈語中,卻不曾來看過自己一眼。
“雲舒她。。。。。。”蘇夫人的聲音漸漸柔軟,“她去了南邊。”
“南邊?”馮善伊立時站起身來,匆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