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槍,都刺到夏爾身上。他吃起東西來為什麼像餓了半輩子似的!幹嗎來一個人就要喝上一杯酒?怎麼死也不肯穿法蘭絨的衣服呀!
就在開春後的一天,安古鎮一個公證人,就是保管杜比克寡婦財產的那一位,帶了事務所的全部現金,坐上一條順風順水的船,捲款潛逃了。不錯,艾洛伊絲除了價值六千法郎的船股以外,還在弗朗索瓦街有一座房子;但是從這座吹得天花亂墜的房子裡帶到包法利家來的,只有幾件傢俱,還有幾套舊衣服。事情一定要搞個清楚。原來迪埃普的房子早已蛀空吃光,連柱子都抵押出去了;她在公證人那裡存了多少,只有上帝知道,但是船的股份決超不過一千古幣。這樣看來,她原來撒謊了,好厲害的婆娘!包家公公一氣之下,把一張椅子都摔壞了,只怪老婆叫兒子上了大當,給他套上了這樣一匹瘦馬,後來馬鞍還不如馬皮值錢呢!他們趕到托特。話一說穿,就吵起來。艾洛伊絲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撲在丈夫懷裡,死皮賴臉求他不要讓公婆欺負她。夏爾想為她說兩句話。父母一生氣,就回去了。
但是打擊已中要害。過了一個星期,她在院子裡晾衣服,吐了一口鮮血;第二天,夏爾正轉身去拉上窗簾,她忽然說:“啊!我的天!”她嘆口氣,暈了過去。她死了,多麼奇怪!
下葬之後,夏爾回到家裡。樓下一個人也沒有;他上樓進臥房,看見她的睡衣還掛在床頭邊;於是他抱頭坐在書桌前,沉浸在半睡半醒的痛苦中,一直待到天黑,說來說去,她到底愛過他。
第三節
一天早上,盧奧老爹給夏爾送醫藥費來了.七十五法郎的硬幣,每個硬幣值四十蘇,另外還有一隻母火雞。他聽說夏爾喪了妻,就盡力安慰他。
“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拍著他的肩膀說:“我也像你一樣,我是過來人了!我失去老伴的時候,就跑到田裡去,一個人待著,我倒在樹底下,又哭又喊,叫天不應,就說混帳話;我還不如樹上的田鼠,還不如肚子里長蛆呢,一句話,不如死了拉倒。我一想到別人,他們這時正和媳婦待在一起,親親熱熱,你摟我抱,我就只有拿手杖捶地,死命地捶;我幾乎要瘋了,什麼也不想吃,咖啡館也不想去,說來你恐怕不相信,我想到咖啡都噁心呢!不過,慢慢地,一天一天過去了,冬天過去春天來,夏天過去秋天到,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一分一秒地溜走了;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越來越遠了,越埋越深了,我的意思是說,因為總有什麼東西壓在你的心上,像人家說的……總有一塊石頭壓在胸口:不過,既然人人命該如此,那也不能糟蹋自己,不能因為別人死了,自己就也想死……你應該打起精神來,包法利先生;事情總會過去的!有時間來看看我們吧;我的女兒唸叨著你呢,你要曉得,她還說什麼你把她忘啦。眼看春天就要到了;我們陪你到樹林裡打野兔去,你也好散散心。”
夏爾聽了他的勸告。他又回到貝爾託來。他發現一切都和以前一樣,這就是說,一切都和五個月前差不多。只是梨樹已經開花,盧奧老頭子如今不再臥床不起,而是到處走動,這就使田莊變得更熱鬧了。
盧奧以為醫生喪了妻很痛苦,所以對他儘量體貼,彷彿這是義不容辭的事:他求他不要脫帽,以免受涼;他同他低聲細氣說話,似乎把他當作病人;如果為他準備的食物不夠清淡,乳酪不是小罐精製的,或者梨子沒有煮過,他甚至會假裝生氣。他給他講故事,不料夏爾居然笑了,但一想到亡妻,他的臉又沉了下去。咖啡一端上來,亡妻又忘記了。
他慢慢習慣於一個人過日子,也就越來越不想念亡妻。他新得到的自由自在的樂趣,不久就使他覺得孤獨並不是難以忍受的。他現在可以隨意改變一日三餐的時間,出門回家都用不著找藉口;要是他太累了,又可以伸手伸腳往床上一躺。於是他愛惜自己,貪圖舒服,人家來慰問他,他也覺得受之無愧。再說,老婆的死並沒有給他幫倒忙,找他看病的人反而有增無減,因為一個月來,大家老是說:“這個可憐的年輕人!他多麼倒黴呵!”他的名氣大了,主顧多了,還可以隨心所欲到貝爾託去,沒人管他。他懷著不明確的希望,感到模糊的幸福;對著鏡子梳鬍鬚,覺得臉孔也不難看。
一天三點來鍾,他又來到田莊;人全下地去了;他走進廚房,起初沒有看見艾瑪,因為窗板是關上的。‘陽光穿過板縫落在石板地上,成了一道一道又細又長的條紋,碰到傢俱就會折斷,又在天花板上搖曳。桌上,幾隻蒼蠅在用過的玻璃杯裡往上爬,一掉到杯底剩下的蘋果酒裡,就嗡嗡亂叫。從煙囪下來的亮光,照在爐裡的煤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