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此時正值午飯時間,三層小樓裡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混合味道。仔細去分辨,會發現這味道中有米飯、大蒜、土豆與白菜。除此之外,肯定還有什麼東西,把這些尋常食材攪和出一種黏膩的質感,沉甸甸地壓在身上,讓人心生不快。
魏炯不知道那是什麼,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它的重量。即使手裡只有一包紙巾,他仍覺得手腳漸漸痠麻起來。
馬尾辮女孩正在給一個老婦餵飯。老婦可能患有帕金森病,頭部一直在不停地晃動,而馬尾辮女孩顯然也缺乏經驗,喂到老婦嘴邊的飯菜多半撒落在她的衣襟上。所以,魏炯的任務就是不停地用紙巾幫老婦擦嘴。這個任務雖然簡單,動作的頻率卻極高。他稍一分神,就會遭到馬尾辮女孩不耐煩地催促。終於熬到老婦把飯“吃”完,魏炯手裡的紙巾已經被消耗殆盡。馬尾辮女孩卻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她把空碗放到一邊,對明顯沒吃飽的老婦說道:“阿姨,再喝點兒水吧—你還愣著幹嗎呀?”
“嗯?”正在發愣的魏炯醒過神來,急忙去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端過來。
馬尾辮女孩把水杯湊到老婦嘴邊,轉頭打量著魏炯,眉頭微蹙。
“要不……你去陪老人們聊聊天吧!”
魏炯看著老婦胸前如小溪般傾瀉而下的水流,如釋重負般地點點頭。
楓葉養老院是一座三層小樓,七十餘個房間,一百多個老人住在這裡。午飯時分,原本是養老院裡最為忙碌的時候,因為志願者們的到來,護工們也樂得清閒,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閒聊。志願者們倒是積極性很高,每個房間裡都有一兩個年輕人,一邊打掃衛生,一邊和老人閒聊。
魏炯走過一扇扇敞開的房門,偶爾停留在某扇門口,聽志願者和老人們談論諸如“您高壽啊?”“冬天冷不冷?”“飯菜質量好嗎?”之類的閒話。很快,魏炯就發現這些對談幾乎千篇一律,而且志願者們在開頭的寒暄後,就很難再找到可以聊下去的話題。相反,老人們談話的興趣很濃,每個房間裡都是高談闊論的老人和一臉堆笑做傾聽狀的大學生。
魏炯感到小小的厭煩,而且,他也終於知道那沉甸甸的東西是什麼了。
寂寞,以及人之將死的恐懼。
他慢慢地走過那些充斥著高聲談笑的房間,越發感到腳步的沉重。他不知道這種陪伴意義何在。大家似乎都在竭力證明著什麼:老人們依舊記憶清晰,活力十足;志願者們愛心滿滿,善良熱情。只是,幾個小時後,大家又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老人們繼續數著自己剩餘無幾的人生,志願者們繼續揮霍青春,奔向懵懂的未來—彼此間甚至連過客都算不上。
魏炯想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長廊的盡頭。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去,卻發現最後一個房間的門是關著的。
沒人,還是沒人陪伴?
他把目光投向坐在門口抽菸的一個男護工,後者神色淡漠,只是向他舉手示意,又指指那扇門。
裡面有人。
好吧。魏炯打起精神—這就是我今天要“志願服務”的物件了。
他抬起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
很快,一個聲音從門裡傳出來:
“請進。”
撲面而來的,是炫目的陽光,以及濃重的肉香。
這是一個單人間,左側靠牆擺放著一張單人床,右側是一張書桌,桌上是一本攤開的硬皮筆記本,旁邊是一隻小電鍋,正咕嘟咕嘟地煮著什麼。室內陳設簡單,卻整潔有序,和其他房間的逼仄凌亂完全不同。
視窗,午後的陽光毫不吝嗇地潑灑進來,在巨大的光暈中,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男人緩緩轉過身,略低下頭,從眼鏡上方看著魏炯。
魏炯手扶著門框,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逆光中,他看不清老人的長相,卻被那雙眼睛裡投射出來的目光刺了一下。
囁嚅了半天,他躲開老人的目光,訥訥道:“你好。”
老人笑了笑:“你好。”說罷,他又低下頭,捧著書繼續看。
魏炯猶豫了一下,邁進房間,回手關上門,假裝再次參觀這個單人間。一瞥之下,先看到了床邊掛著的一條抹布。他鬆了口氣,上前拿起抹布,開始擦拭桌面。擦了幾下,他才發現桌面已光可鑑人,仔細再看,房間裡已然可以用窗明几淨來形容。
看來這老傢伙既不寂寞,也不缺人陪伴。魏炯心中暗自覺得自己好笑,不過既然進來了,總不能一言不發地傻坐著。
“您……在看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