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榮自揀一條矮凳上坐了。那兩個又嘰哩咕嚕話語半日,並不理會馬榮。馬榮耐著性子看著眼前那兩人幽靈般的黑影,心中既感慊憎,又覺新奇。
半晌,那老嫗伏地磕了幾個頭,顫巍巍站起,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女巫站起目送,並不言語。忽而回眸看了看馬榮,臉上掠過一陣驚異之色。
馬榮目光迎去,不禁猛吃一驚。——女巫那一對紅火辣辣的大眼睛正是早晨在大街上遇到的!這時他看清楚了,這塔拉不僅身子頎長,而且體態妖嬈,看去雖有了年歲,仍是俊靈標緻,狐魁動人。她嘴角翕合,臉面上閃動著幽冷的光。
馬榮頓覺侷促不安,竟一時忘了如何開口問話。
“原來是衙門裡的爺兒,如何闖來這裡勾攝公事了。”塔拉先開了口。“早上還見你急惶惶跟在主子後背,失魂落魄地亂鬨。”
馬榮懾服,尋思道:“這女巫果然厲害,原來早上便已認出我來,莫非已猜知我的來意,不如索性吐實。
“塔拉娘娘猜著了,我正是衙門裡做公的。如今有一樁殺人的案子,有頭沒尾,斷處不下,特來仙宅求教,望娘娘撥冗指點,好開茅塞。”
塔拉詭譎一笑:“莫非又是什麼女子唆著你來的吧?”
馬榮正色道:“非乾女子的事,實是我仰聞娘娘大名,專意來求問的。”
“不是女子牽的頭,你哪裡想到來這裡。”塔拉笑影未退。
“吐爾貝她只是指點了個門戶。她哪裡知道衙門裡殺人的公案急如星火。”馬榮急了。
笑影從塔拉嘴角消失:“我不是指吐爾貝那尾花狐狸,而是說一個名叫白玉的女子。”
馬榮驀地一驚,豎直了耳朵再問:“哪個女子?”
塔拉不再理會,自顧念道:“她生於壬戌五月初四寅時,死於辛巳九月初十酉時,活了十九歲。”
馬榮驚喜交集:“白玉!白玉小姐活了十九歲。敢問娘娘,這位白玉小姐去年九月初十酉時是如何死的,死於何地?”
“死於非命。”
“死於何地?”馬榮急不可耐。
塔拉早轉過身去,在那尊神祗象座前瞑目不語了。
馬榮跳起,吼道:“你不告訴我白玉小姐死於何地,明日我便一根鐵練將你拘套去,關進大牢裡,看你再說不說。”
塔拉一聲冷笑:“明日正是我的大限,你恐怕已來不及了。”
馬榮忿然,一腳踢翻那條矮凳,衝門而出。
第八章
上燈時分,狄公在街齋聽完馬榮的稟報,答允馬榮提議,發一簽令,要方校尉帶人去北寮將女巫塔拉拘入衙裡,再行細問。
他低頭看了看書案上那個紫檀木盒,盒上那方白玉在燭火下閃爍著寒冷的幽光。
馬榮剛要告辭,狄公道:“馬榮,這個塔拉恐非尋常人物,竟貿然吐出白玉小姐的生卒時月。這木盒內裡想來自有許多委曲,白玉小姐似也不屬子虛烏有。”
馬榮疑道:“老爺,白玉留下的字條上明白署著九月十二,這塔拉卻道是她死於九月初十,這日子如何差了兩天,也不可解。”
狄公道:“這層疑竇看來也只有塔拉能解。只恐怕她的話真有靈驗,明日我們未必抓得住塔拉。我們可同時出一告示貼在衙門口,明言白玉小姐去年九月失蹤,懸金徵求知情者通報內情,指明下落。——這雙管齊下,或恐有獲。”
馬榮點頭稱是。狄公轉向洪參軍:“你查閱了檔館的官牘,不妨說說這紫光寺,清風庵的興衰史實。”
洪參軍清了清嗓眼,又呷了一口茶,乃開言道:“紫光寺系西域名僧建立,距今已有二八十年。國朝乾封年間,因寺內淫祀邪神,汙瀆風教,被官府查封,焚燬神像八十餘尊,遣放寺僧三百餘人,為首的方丈被號遊處斬,只留下一名寺僧看守寺宇,善後廟產。同時官府鳩工於紫光寺西三里處建清風庵,接續香火,規範釋典。當時也只有一名女尼住持,課經養性,維繫佛事。
“兩年後,因砂石侵淹,通西域的官道北移。一時商賈雲散,市廛蕭條,蘭坊遂趨冷落。清風庵的女尼和看守紫光寺的和尚先後逃俗。去年前任縣令擬封閉清風庵,偏巧城裡張銀匠亡故。這張銀匠薄有積蓄,卻無子女,妻沈氏素心好佛,塵念淡落,遂立志削髮為尼,捐奉家產裝修庵院佛堂。官府念其志誠,於去年八月二十日將清風庵賜予沈氏。沈氏披緇衣,伴青燈,改名寶月,即是如今清風庵的住持。清風庵每逢朔望,准許進香,平時閉門。寶月身邊只有一個叫春雲的小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