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造次。——狄老爺儘可放心。不過樂苑之外,出了易魂橋,就有破綻。強人出沒,偷盜不止,終不敢進樂苑來為非作歹。那日我們押稅金的驛車在樂苑外樹林中遇盜,我的兩名幹辦一陣廝殺,打死強盜三人,兩個落荒逃命。——可知我幹辦手段不凡。”
狄公聽得有趣,笑道:“好得早些進來樂苑裡住樂,不然遇了強人,不得消受。”
馮岱年忽問:“狄老爺匆忙裡受重託,還沒問今夜住宿何處哩。”
“我已在永樂客店裡租了房間,那紅閣子十分幽靜。”
“紅閣子?!”馮岱年吃一大驚。
席間眾位也頓露憂色,不由得面面相覷覷。
狄公道:“紅閣子氣象古雅,景色幽美,想來是十分穩妥的。”
馮岱年停了杯觴,鄭重道:“不敢瞞狄老爺,李公子正是在那紅閣子裡自殺的,恐多不祥。——卑職即命人將狄老爺轉換去官驛安頓。”
狄公心裡也稱蹊蹺,口中答道:“倘若李璉正是死於紅閣子,本縣更不想搬遷了。只不知李璉哪個房間自殺的?”
馮岱年心煩意亂,囁嚅半日,似未聽見狄公問話。還是陶德沉著,見他略一思索,答道:“回狄老爺問,李公子就死在臥房內。其時房門裡面鎖上了,他的鑰匙正插在門裡的鎖孔上。記得是羅縣令率人將門撞開的。”
狄公又問:“我見那臥房的窗戶有十幾條木柵,外人無疑是進不去的。只不知李璉如何死法?”
“他自己抹了脖子。”馮岱年這時清醒過來。“聽說李公子在外面露臺吃了晚膳,便回進臥房。他對差役道,他要整理一些文牘和書信,不許外人去打攪。過了一個時辰,差役換班來送茶,敲了半日房門不見答應。見門裡已上鎖,便轉到露臺上從窗戶窺看,才見李公子仰面躺在血泊中。”
馮岱年長長噓了一口氣,望了左右一眼又道:“我們約了羅縣令一同趕到紅閣子,羅縣令便命撞門。門撞開了,李公子早已斷氣。當即令仵作驗了,便移去太乙觀暫厝。”
“驗屍時沒見有什麼異常?”狄公急問。
“並無異常,正是自刎跡象。不過,不過,記得仵作當時說,李公子頷下有青紫瘀塊,原因不詳。——屍身移厝太乙觀後,即差驛馬去百沙山報信。李公子的父親李經緯大人致仕後即在百沙山上一別館內頤養。當時只稱沉苛纏身,行動不便。末了是李公子的叔父李棟樑前來認屍,請人抬回百沙山交割了,移桑梓祖塋安葬。”
(塋:讀‘營’,墓地。——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點頭頻頻,又風“不知李璉當時迷戀的女子是誰?”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馮岱年答道:“那女子正是秋月。”
狄公長嘆一聲:“我本就疑心是她,果然不錯。”
馮岱年又道:“李公子臨死時並沒留下什麼言語與秋月。我們只見他在一頁紙上畫了兩個套迭的圓圈,圓圈下面寫了‘託心秋月’四字。——李公子迷戀秋月,人盡知道。羅縣令當即傳來秋月問話,秋月爽快地承認李公子正是迷上了她,已提出幾遍為她贖身,但均遭秋月拒絕。”
狄公低聲道:“本縣適才碰巧在永樂客店見過她了,一副盛氣凌人的傲態。可憐李璉死情,她竟認作是自己的風光體面,竭力吹噓哩。”
陶德道:“樂苑的妓女都有這種不近人情的怪念頭。一旦有人為之輕生,這妓女便身價百倍。死的孤老身分名位愈高,或有官秩,則愈發不得了,那女子要嚼一輩子口舌。”
狄公憤憤啐道:“可悲!大事末節顛倒,李璉也枉讀詩書,竟還是個舉人。”
馮岱年道:“狄老爺莫為古人傷嘆,也有這等不爭氣的。來,休要減了我們興致。”說罷一拍手,屏風後轉出三個年輕貌美的歌舞妓,濃妝豔抹,上前來為眾賓客斟酒。於是一個持鼓,一個操琴,分立兩頭。中間一個叫銀仙的自撥絃子,輕囀歌喉,吐出一段妙曲:
東風軟如絲,
柔條上春時。
畫眉趁素手,
心憂花開遲。
胭脂終嫌薄,
頻頻束腰身。
鎮日坐照鏡,
煩亂為相思。
座間一陣喝采,又添酒興。
銀仙嫋嫋退下。馮岱年贊曰:“狄老爺,這位銀仙便是秋月的徒兒,色藝可見一斑。”
銀仙妖妖調調走到賈玉波面前,拈起酒壺,恭敬斟了一滿盅:“恭喜賈相公,即要做馮老爺乘龍佐婿。玉環小姐可真有福氣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