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修處的游泳池遊十五個來回。
他試圖教我父母游泳,但他們最多隻能在沙灘上走進齊膝深的水裡,用胳膊可笑地划著圓圈。如果他們在練習蛙泳,那動作就會讓他們看上去好像在走過一片叢林,邊走邊分開前面高的草;如果他們在練習自由泳,那動作就會讓他們看上去好像正跑下一座山坡,邊跑邊揮動著手臂,以防止跌倒。拉維對游泳同樣沒什麼熱情。
瑪瑪吉不得不等到我來到這個家裡,好找到一個願意追隨他的人。在我達到游泳年齡的那一天——讓媽媽感到苦惱的是,瑪瑪吉說能夠游泳的年齡是7歲——他帶我到海灘去,面對大海伸開雙臂,說:“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然後他差點兒把你給淹死。〃媽媽說。
我一直忠實於我的水上古魯①。在他的注視下,我躺在沙灘上,拍打著雙腿,在沙子上划著,每劃一下就轉過頭來呼吸。我看上去一定像一個孩子在用慢動作以古怪的姿勢發脾氣。在水裡,他把我託在水面上,我盡力地遊。這比在岸上困難多了。但是瑪瑪吉很有耐心,而且不斷鼓勵我。
【①古魯;指印度教、鎘克教的宗教教師或領袖。這裡指導師、指導者。】
當他感到我已經有了足夠的進步時,我們便不再大笑大叫,跑進海里,濺起浪花,而是離開了藍綠色的海浪和冒著泡沫的激流;去了有著規則的長方形狀和正式的淺水池(並且需要付錢才能進去)的靜修處的游泳池。
整個童年,我每星期都和他到那裡去三次,這成了每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一大早的老規矩,每次都遊極有規律的漂亮的自由泳。我清晰地記得這位站在我身邊脫光了衣服的莊重的老人,他一件一件地把所有衣服都脫了下來,他的身體漸漸顯露出來,只是在最後,他稍稍轉過身子的動作,和他那條運動員穿的漂亮的進口游泳褲挽回了他的體面。他筆直地站著,已經準備好了。這一切彷彿史詩一般簡潔。游泳指導,以及後來的游泳實踐,能把人累垮,但是能夠越來越輕鬆、越來越快地做一個游泳動作,一遍又一遍地做,直到這幾乎成了一種催眠,水從鉛鑄般沉重,變得液體般輕盈,這能給我帶來深深的快樂。
我響應有力的海浪的召喚,獨自一人回到大海。海浪嘩啦啦打下來,謙恭的細碎的浪花追逐著我,像溫柔的套索,套住了心甘情願的印度男孩。這在讓我快樂的同時又讓我感到負疚。
有一次瑪瑪吉過生日時,我送給他一件禮物。那時我一定是13歲左右。禮物是用蝶泳遊了一個來回。游完後我太累了,幾乎連向他揮揮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除了去游泳,我們還談論游泳。父親喜歡的是談論游泳。他越是不願意真的去游泳,就越是對游泳充滿了幻想。休假時他談論關於游泳的所有知識,工作時他便談論經營一座動物園。水裡沒有河馬比有河馬好對付多了。
瑪瑪吉在巴黎學習過兩年;多虧了殖民地政府。他一生中從沒有像在巴黎那麼快樂過。那是20世紀30年代早期,當時法國人還在試圖使本地治裡成為高盧人的地方,而英國人正在試圖使印度其他地方成為大不列顛的地盤。我想不起來瑪瑪吉具體學的是什麼了。我想是與商業有關的什麼專業吧。他很會講故事,卻忘記了自己學的是什麼,也忘記了埃菲爾鐵塔、盧浮宮或香榭麗舍大道上的咖啡館。他所說的所有事情都與游泳池和游泳比賽有關。例如,巴黎有一座德利尼游泳池,是這座城市最古老的游泳池,建於1796年,是停泊在凱道賽的一隻露天平底船,也是1900年奧林匹克運動會游泳比賽的場地。但這兩個年代都不被國際游泳聯合會承認,因為這座游泳池的長度比標準游泳池長六米。池裡的水直接來自塞納河,沒有經過過濾,也沒有經過加熱。〃這座游泳池又冷又髒。〃瑪瑪吉說,〃水在流進游泳池裡之前從整個巴黎流過,已經夠臭的了,池裡的人更是把水弄得噁心極了。〃他彷彿在和我們計劃陰謀一般,低聲用令人震驚的細節證明自己的說法,向我們保證說法國人的個人衛生水平很差。〃德利尼已經夠糟的了。皇家浴場更糟,那簡直是塞納河上的一座公共廁所。他們至少還從德利尼裡把死魚撈出來。〃儘管如此;奧林匹克游泳池就是奧林匹克游泳池,它有著不朽的光榮。儘管這是座汙水池,瑪瑪吉在談到它時,臉上還是帶著深情的微笑。
朗東城堡、魯韋或是加勒大道的游泳池要好多了。這些游泳池都是室內的,有屋頂,建在陸地上,全年開放。池水經過附近工廠的蒸汽機的冷凝處理,因此乾淨多了,也溫暖多了。但是這些游泳池仍然有些髒,而且往往很擁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