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中飛翔,而他們的身體下方,是彩旗獵獵的上海城區,是人群歡動的海洋。
上午,小夏跟隨著唐爺去了慈聯會的難民營。
小夏已經不是第一次去難民營,自從小夏到了唐公館,唐爺每次來,都會帶著小夏。唐爺的轎車上,要不就裝滿了食品,要不就堆滿了衣物。徐彙區的難民營有許多小夏熟悉的孤寡老人和孩子,以前來,小夏沒有恢復記憶,而這一次來,小夏是清醒是正常的人。看到這些背井離鄉飽受風霜和苦難的難民,看到這些永遠失去親人的難民,小夏的雙腿忽然間發軟了,蹲在地上抱頭慟哭,哭聲似冷風一般從指縫裡一陣陣透出來。唐爺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是唐爺彷彿感覺到,小夏的記憶深處,一定隱藏著巨大的不幸和痛苦。
唐爺雙手合十,嘴裡念著,南無大悲觀世音,願我速乘般若船,南無大悲觀世音,願我早得越苦海。唐爺念過一通經文之後,手去輕輕地拍拍小夏的頭。唐爺說,小夏,不哭了啊。小夏聽到唐爺的聲音,便就不哭了。唐爺又說,小夏,莫非你是記起什麼事了?小夏用力地搖頭,站起身來,用手去擦兩隻充血的眼睛。唐爺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手絹來,遞給小夏,說,小夏,把臉上擦擦乾淨,你今天怎麼像個小孩子了,行善修心,不是一朝一日的事,而是一輩子的事。小夏接過唐爺遞上的手絹擦臉,突然說,師傅,您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好人!
六叔站在一邊,看到小夏的這些行為和反應,目光有些迷惑不解。小夏知道自己失態了,很快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快步走去轎車那邊,開啟後箱車蓋,從裡面搬出帶來的幾個大紙箱,紙箱裡裝的都是蚊帳和毛巾等日常用品。
唐爺上午還有一件緊要的事情辦,他要去拜訪張昆的母親張夫人。唐爺要六叔留下來,分配好帶來的物品,他讓小夏陪他一塊去,他說,小夏今天情緒不好,不能讓他太過悲哀,哀莫大於心死,留在這裡將會適得其反。
小夏跟著唐爺去張昆的家裡,他凝望著唐爺的背影,心底忐忑不安,他感覺自己愧對唐爺。但他什麼話都不能說,腦子裡就像有一根上緊了弦的發條,無法鬆動一下。他已經沒有了自己的人生,他早已萬念俱灰,他活著的唯一意義和目的,就是復仇,就是要找日本人討還血債。
上海的夏天很悶熱,日頭烈烈地往下照。
張夫人開門的時候,見到來人是唐爺,眼角的皺紋忽地就像菊花一般舒展開了。唐爺說,打擾,打擾,事先都沒有來得及打招呼,因為就在這附近辦點事,順著路就過來了。小夏上前,給張夫人請安。張夫人笑眯眯地將唐爺和小夏請進客廳裡來,很快沏上了兩杯綠茶。
張昆的家裡收拾得有條不紊,窗明几淨,可看出張夫人是一個異常愛整潔和乾淨的人。張夫人說家裡的電風扇壞了,也沒修。說完話遞過一把扇子給唐爺,小夏很有眼勢,上前接過扇子,站在一旁給唐爺打扇。
張夫人瞧一眼小夏,嘴裡說,唐爺你這個徒弟好乖巧哩,真有福氣。唐爺笑了一笑。張夫人接上又說,我那個兒子,成天都在巡捕房上班,昨天夜晚又沒有回家住,真是搞不懂,他哪有那麼多事情要忙的。我早就讓他不要在巡捕房做事了,雖然是在法租界,現在的世道不一樣了,還不是一樣要受日本人的氣,不如去找個翻譯的工作做,昆兒的英語和法語蠻好的,當教師都沒多大的問題。哎喲,要是有個女兒多好喲,即便是嫁了人,也可以經常在家裡陪陪老孃。唐爺搖了搖頭,慢聲說,張夫人,今天我來你家,就是想要跟你敲定阿昆和彩兒的這門親事。張夫人眼前一片發亮,急忙說,彩兒她已經同意嫁給我家昆兒了。唐爺說,閨女都這麼大了,不能再等,我會做通彩兒的工作。我只是來跟你商量一下,是否讓他們倆個先把婚事訂下來。張夫人說,訂個什麼婚呀,直接就讓他們把婚禮給辦了,我又不作興那個什麼訂婚禮,擺上幾桌酒席,親朋好友聚一聚,那樣多爽快,我還急著要抱孫子哩。
唐爺想了想說,這樣也好,這個月底之前我就給夫人回話。張夫人笑著說,那就太好了,我巴不得明天就到月底呢。張夫人說話說的時候,只見一隻蒼蠅從眼前飛過,蒼蠅飛過時還發出“嗡嗡”的聲響。張夫人立即去旁邊找到一隻蒼蠅拍子,手在空中飛舞著,去打蒼蠅,打了幾次,都沒能打著,但是她絕不放棄,就像眼睛裡容不得沙子。
張夫人的身體在客廳裡東搖西擺地追打著蒼蠅,唐爺想笑,沒讓自己笑出來,側過臉去看一眼身邊的小夏。小夏上前去,對張夫人說,夫人,我來好了。張夫人有些氣喘吁吁,便就把蒼蠅拍子遞給了小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