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過!‘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常雲‘天然‘二字,不知何意?”
眾人見寶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見問‘天然‘二字,眾人忙道:“別的都明白,為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寶玉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而終不相宜……‘未及說完,賈政氣的喝命:“叉出去,‘剛出去,又喝命:“回來!‘命再題一聯:“若不通,一併打嘴!‘寶玉只得念道:
新漲綠添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
賈政聽了,搖頭說:“更不好。”一面引人出來,轉過山坡,穿花度柳,撫石依泉,過了荼蘼架,再入木香棚,越牡丹亭,度芍藥圃,入薔薇院,出芭蕉塢,盤旋曲折。忽聞水聲潺ざ,瀉出石洞,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落花浮蕩。眾人都道:“好景,好景!‘賈政道:“諸公題以何名?‘眾人道:“再不必擬了,恰恰乎是‘武陵源‘三個字。”賈政笑道:“又落實了,而且陳舊。”眾人笑道:“不然就用‘秦人舊舍‘四字也罷了。”寶玉道:“這越發過露了。‘秦人舊舍‘說避亂之意,如何使得?莫若‘蓼汀花漵‘四字。”賈政聽了,更批胡說。於是要進港洞時,又想起有船無船。賈珍道:“採蓮船共四隻,座船一隻,如今尚未造成。”賈政笑道:“可惜不得入了。”賈珍道:“從山上盤道亦可以進去。”說畢,在前導引,大家攀藤撫樹過去。只見水上落花愈多,其水愈清,溶溶蕩蕩,曲折縈迂。池邊兩行垂柳,雜著桃杏,遮天蔽ri,真無一些塵土。忽見柳中又露出一個折帶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水磨磚牆,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牆而過。
賈政道:“此處這所房子,無味的很。”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裡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只見許多異草:或有牽藤的,或有引蔓的,或垂山巔,或穿石隙,甚至垂簷繞柱,縈砌盤階,或如翠帶飄し,或如金繩盤屈,或實若丹砂,或花如金桂,味芬氣馥,非花香之可比。賈政不禁笑道:“有趣!只是不大認識。”有的說:“是薜荔藤蘿。”賈政道:“薜荔藤蘿不得如此異香。”寶玉道:“果然不是。這些之中也有藤蘿薜荔。那香的是杜若蘅蕪,那一種大約是じ蘭,這一種大約是清葛,那一種是金す草,這一種是玉ぁ藤,紅的自然是紫芸,綠的定是青芷。想來《離》,《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麼藿ずぢ蕁的,也有叫作什麼綸組紫絳的,還有石帆,水松,扶留等樣,又有叫什麼綠荑的,還有什麼丹椒,蘼蕪,風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象形奪名,漸漸的喚差了,也是有的。”未及說完,賈政喝道:“誰問你來!‘唬的寶玉倒退,不敢再說。
賈政因見兩邊俱是超手遊廊,便順著遊廊步入。只見上面五間清廈連著捲棚,四面出廊,綠窗油壁,更比前幾處清雅不同。賈政嘆道:“此軒中煮茶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此造已出意外,諸公必有佳作新題以顏其額,方不負此。”眾人笑道:“再莫若‘蘭風蕙露‘貼切了。”賈政道:“也只好用這四字。其聯若何?‘一人道:“我倒想了一對,大家批削改正。”念道是:
麝蘭芳靄斜陽院,杜若香飄明月洲。眾人道:“妙則妙矣,只是‘斜陽‘二字不妥。”那人道:“古人詩云‘蘼蕪滿手泣斜暉‘。”眾人道:“頹喪,頹喪。”又一人道:“我也有一聯,諸公評閱評閱。”因念道:
三徑香風飄玉蕙,一庭明月照金蘭。賈政拈髯沉吟,意yu也題一聯。忽抬頭見寶玉在旁不敢則聲,因喝道:“怎麼你應說話時又不說了?還要等人請教你不成!‘寶玉聽說,便回道:“此處並沒有什麼‘蘭麝‘,‘洲渚‘之類,若要這樣著跡說起來,就題二百聯也不能完。”賈政道:“誰按著你的頭,叫你必定說這些字樣呢?‘寶玉道:“如此說,匾上則莫若‘蘅芷清芬‘四字。對聯則是:
吟成щ蔻才猶豔,睡足酴せ夢也香。賈政笑道:“這是套的‘書成蕉葉文猶綠‘,不足為奇。”眾客道:“李太白‘鳳凰臺‘之作,全套‘黃鶴樓‘,只要套得妙。如今細評起來,方才這一聯,竟比‘書成蕉葉‘猶覺幽嫻活潑。視‘書成‘之句,竟似套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