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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襄城城破尚有一年的皇宮仍是一番太平景象,處處鳥語花香。
每走過一段迴廊,轉過一方假山,穿過一片花池,我都會恍惚看到一年後倒在那裡的每一具屍體,每一攤血跡。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繡鞋,還好,它們是乾的。
“公主,可是身子不舒服?”離我最近的凝香上前扶住我,緊張地問。
我搖搖頭,下意識地看向身側的明軒。
“不舒服嗎?要不要坐一坐?”明軒伸手擦去我額前的細汗,滿臉體貼關切。
我曾怨他恨他,但從未怕過他,此刻卻起了一身雞皮。一年後的他也是站在這裡,踏著一地已經凝固的血,目光和聲音都是冰冷的,幾曾對我有過這般關切。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皇兄除了賜死他的妻子項善音之外,還對駱家做了什麼,致使他將仇恨埋藏得如此之深。
當時項善音的父親忠武侯權傾朝野,又與駱家聯了姻,對朝廷威脅極大。我皇兄雖不是好人,但滅項家滿門這件事,確是一班老臣冒死進諫,在忠武侯裡通外和證據確鑿的情況下,皇兄才依律准奏,僅此而已。
駱家幾代為將,對大周忠貞可鑑,明軒是忠良之後,不至於不能明辨事理。而我亦聽聞,明軒與項家通婚事出有因,並非是出於兒女私情,他對項善音的感情也斷不至於到一怒兵變的地步。
那時他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突然離我、離大周而去,致使我傷心欲絕一整年,根本無法客觀地探究他離開的真正原因,現在想起來,卻是越想越覺得可疑。
“明軒!”
我思慮紛亂之際,一道紅影如風而至,插在我與明軒之間。紅衣少女抱住明軒手臂,兩汪秋水懸然欲滴:“明軒哥哥,怎這麼久不來看我。”
我手揉太陽穴,頭疼萬分。
這紅衣少女名叫史嬌嬌,是大周唯一異性王,平南王的千金,也是明軒前妻項善音的閨中密友。雖未嫁人,卻是宮裡出了名的潑辣戶。比如現在,見長公主不行禮已是大不敬;我與明軒已為夫妻,當面與明軒親熱更是荒唐之舉,這種事也只有她做得出來。
說起這個史嬌嬌,身份很是微妙,名義上作為皇嫂的客人住在宮中,其實是我皇兄為了穩住平南王而“請”來的人質。一個人質能在皇宮裡肆意驕縱而不吃苦頭,真算是個奇蹟。
一名引路太監沉不住氣,喝道:“見了長公主還不行禮!”
“不得放肆。”明軒道。
明明他語氣平淡,卻讓聽者周身發寒倍感壓力。他緩緩走到那名太監面前,越過我身邊時我彷彿感到一陣冷風。
“這是平南侯的千金,是皇后娘娘請來的貴賓。這裡焉有你說話的分。”
那小太監哪裡抵得過明軒的威懾,雙膝一軟便嚇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話都說不出。一旁年齡較大的太監也急急忙跪倒,一邊磕頭一邊替小太監求情。
史嬌嬌緊挽著明軒的手臂,冷眼瞧著那小太監問明軒:“明軒哥哥,宮裡奴才犯上是怎麼懲治的?”
太監因為她不向我行禮而怒斥了她,她不提自己的“犯上”行為卻反而說那太監“犯上”,宮裡的規矩不來問我卻去問明軒,而且從頭至尾根本沒看過我一眼,只當我不存在,而明軒自始至終也沒有提醒她我的存在。
在上一世,我只以為明軒是愛屋及烏,因著項善音的關係偏心這位又驕又嫩的郡主。那時的我醋意大發,當場翻臉給了史嬌嬌一個耳光,史嬌嬌纏著明軒又哭又鬧,直到皇兄皇嫂聞訊趕來才平息了這場足以被傳為皇家醜聞的亂子。
但此時的我早已不是當年未涉世事的莽撞少女,心中無波無瀾,對史嬌嬌的愚蠢挑釁不屑一顧之餘,倒是對明軒的反常起了疑心。
此時的他正是曲意迎合皇兄之時,凡事低調規矩,象史嬌嬌這種人質他應該避之不及,為何反而冒險維護她?歷史在一年以後讓他成功推翻軒轅家族的統治,但那時的他還未有娶妻,和遠在平南的史嬌嬌更是八棍子打不到一起,這說明他對史嬌嬌沒有太深的感情,而此時的他卻作出一副仗劍救美的樣子,這又為何。
腦中靈光一現,一年後叛亂的不僅僅是東陵定遠侯,還有平南王。明軒此刻這樣做作莫非是故意做給史嬌嬌看,透過史嬌嬌向平南王暗示自己對史家人質的維護之意,以便為將來多留條退路。
前世曾糾結雜在心裡的結豁然解開。其實明軒若真能和平南王聯姻,家寶的安全反倒多了一層保障。皇兄顧忌平南史家,這從他對史嬌嬌奉為上賓便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