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一愣,隨即拱了一下屁股,把江水彈開:“滾開你。還有人羨慕我苗條呢。”
江水說:“誰?”
“一起買菜的人啊,帶著兒子,很胖,看見我就問我‘你這麼瘦,是怎麼保養的’。”
江水坐回去,隨口問:“你怎麼回答的。”
“我說我還沒生孩子呢。”
江水沒吭聲,楊梅的聲音又傳過來:“你說,我生了孩子以後會不會發福?”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楊梅像是陷入遐思:“會發福也無所謂啊,小孩子這麼可愛……”
江水咬著腮邊牙關,等楊梅把菜端出來的時候,盯著她的手:“我想把工作辭了。”
楊梅說:“黃金海岸?”
“對,還有駕校的。”
“為什麼把駕校的辭了?”
“我想去北京。”
“……”
桌上的白蘿蔔燉牛肉熱氣騰騰,白軟的氣縈繞在楊梅的眼前,像是罩了一層輕薄的白紗。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唯獨一雙眼烏灼灼,彷彿怎樣都不會蒙塵的黑珍珠。
江水只是往上看了一看,就不敢再直視那雙眼。
他只是盯著她的手看,指上還戴著那枚昂貴的寶石戒指。
“去北京找工作嗎?”楊梅問。
江水點頭。
“哦好,你去吧。”
聽到這個回答江水並沒有太大的意外,楊梅對所有人寬容,這種寬容給別人一種互相平等的感覺。今晚他所有的不安與猶豫只是出於對楊梅的內疚,以及對沒本事的自己的痛恨。
“什麼時候去辭職呢?”楊梅說。
“明後天,我會把所有的事情解決掉。”
楊梅怔了怔——所有的事情都解決掉,是不是也包括她呢。
第二天下午,江水去了鄉下。他去找萬淑芬。
那時候,萬淑芬正從房間裡出來送客人。江水迎面對上那個人。
是個陌生男人。摸著下巴和江水擦肩而過。
江水不禁回身去看,被萬淑芬板正了身體,她笑吟吟地問:“水兒,什麼事回來了?”
那張笑臉已經布著皺紋,萬淑芬快五十了,是徹頭徹尾的中年婦女,理應是享福的年紀,只可惜……
江水低了低頭,想,倘若她老來能有個伴,那也是好的。只是看剛才那陌生男人的臉,不像是個安分的人。
“我要去北京了。”江水說。
這個訊息對於萬淑芬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她抓著江水的胳膊晃了晃:“你開什麼玩笑?你要去北京?去北京幹嘛?是不是要把我扔在這裡了?你有良心麼!你要養我的啊!”
江水往後躲了躲,蹙眉看著萬淑芬:“我會每個月給你寄錢。”
萬淑芬平靜下來,說:“你去北京找工作?”
江水點頭。
萬淑芬呵呵笑了兩聲,表情是讓人很不舒服的高深莫測:“你以為北京的錢很好賺麼,那種地方,是要拼了命的。”
江水也笑:“我也就只有一條命了。”
萬淑芬忽然啞巴了,全身沒來由地發寒。是那種站在冰天雪地裡,還一/絲/不/掛的冷。江水只剩一條命,她又何嘗不是。江水好歹命硬,賴活著渾渾噩噩,那她呢,一大把年紀了,命賤。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老頭老太還在的時候。
印象最深的是老太臨終前,整臉的不甘和淬毒——
“白眼狼,白眼狼。你這個禍害。死不了,死不了,那就生不如死。”
哪有親奶奶咒罵親孫子生不如死的?正因為是外邊撿的,才可以生時假裝溫柔,死前百般詛咒。
那個時候,江水還沒到二十,可一夜之間就成長了。彷彿躲在陰暗角落的蕨類,靜悄悄地喘著氣。
現在忽然和她說,要去北漂了。蕨類也想穿過層層樹嶂,去瞻望一眼陽光嗎?
萬淑芬心裡不忿,憑什麼啊,她還蝸居著,這個被唯一的親人詛咒的人,竟然想逃出生天了?
江水說:“週末就動身,我就是過來和你說一聲。”
瞧瞧,他過來就是“說一聲”而已。好大的口氣!
萬淑芬勾了勾嘴角,聲音很涼:“行啊,你要走我也攔不住嘛。不過作為長輩,我還是得最後和你講一句——水兒啊,你要是得過且過了,過得好不好也就這樣了。但你要是存了心要跳一跳的,小心別摔下來,那時候難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