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才德之言,眼皮動了動,艱難出聲:“扶……扶我起來。”
才德應諾,小心扶起才指揮使。
楊瓚上前兩步,拱手揖禮。
“下官楊瓚,見過指揮使。”
“不必。”
靠在榻邊,才指揮使顫抖著手指,探往枕下。
“取……取出……”
才德領會,彎腰自枕下取出一封官文,竟是蓋好官印的調兵文書。
“營州左屯衛,將兵三千六百一十八人。”
咳嗽幾聲,飲下半盞溫水,才指揮使看向楊瓚,說話終於順暢了些。
“可戰者,一千零九人。”
接過文書,楊瓚一目十行,發現紙頁邊緣已有破損,顯然不是近期書就。
“邊鎮告急,兵報送達,文書便寫好。奈何孫連狹隘,以私怨誤國,架空於我,坐視邊鎮危急。”
勉強說到這裡,才指揮使又開始咳嗽,話開始斷斷續續。
“天子聖明……調兵之數,監軍可自注。印信已蓋,孫連如要阻攔……”
“指揮使放心。”收好文書,楊瓚走近床榻,壓低聲音,道,“自今之後,營州左屯衛,不會再有孫同知。”
此言既出,室內驟然一靜。
才德嘴唇哆嗦,眼圈泛紅。
才指揮使瞳孔緊縮,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扣住楊瓚手腕,道:“我有三子,均在衛中。請監軍點其北上。”
“指揮使,這……”
“韃靼叩邊,塗炭邊民,我父子食朝廷俸祿,豈能坐視!”
才指揮使目光灼灼,臉頰湧起血色。
“我已老邁,時日無多,不得躬擐甲冑。我兒正值壯年,自當上陣殺敵,北逐賊寇!不敢言建功,只求多殺兩個韃子,多救幾個百姓!”
“請監軍成全!”
楊瓚抿緊嘴唇,酸楚豪情一併湧上心頭。
掌心覆上蒼老手背,咬住腮幫,用力點頭。
“指揮使,下官應下。”
“好、好……”
心願了結,才指揮使倒回榻上,合上雙眼。
氣息漸弱,臉上笑容卻久久不散。
“老爺!”
才德顫抖著手,探過鼻息,終沒能忍住,伏在榻邊痛哭失聲。
楊瓚退後兩步,雙手交疊,擎在額前,深深揖禮。
門外,趙榆停住腳步,聽到室內哭聲,單手握緊長刀。
半晌,楊瓚手持文書,從室內走出,啞聲道:“才指揮使臨終遺言,三子隨軍北上。”
趙榆點了點頭。
回頭望一眼內室,光線昏暗,楊瓚喉嚨似被堵住。
楊土,弘治帝,才指揮。
穿越以來,見多生死,仍痛楚難捱。
“孫連……”
“僉憲寫一道手書,即可押其入京。”趙榆道,“交北鎮撫司提審,取得口供,今生今世休想翻身。”
“本官這就去寫。”
當日,才指揮使的死訊傳遍衛中,孫同知的惡行,亦被錦衣衛張貼內外。
軍漢都有血性,常年戍衛營州,雖不比薊州等地,一樣和韃靼拼過刀子,玩過命。
聞才指揮死訊,得知孫連所為,無不咬牙切齒,恨不能啖其血肉。
才方三子腰束麻帶,主動請命,欲北上禦敵。
“堂上嘗言,為國殺敵,護百姓安樂,乃官軍本分。今韃靼叩邊,我兄弟請纓,願隨監軍北上,浴血搏命!”
三人為首,衛中三千餘人,凡能舉刀者,競相請命,皆願往北。
楊瓚同趙榆商量,以才指揮使留下的文書為憑,選出能戰者八百,馬伕廚夫等三百,即日往北。
“本官已上疏朝廷,言明衛中諸事。”
才指揮身死,孫同知押往京城,營州左屯衛現由兩名僉事掌管。先時依附孫連之人,現多心驚肉跳,不敢隨意露面。
軍情緊迫,楊瓚沒有時間一一追究,只令番子下去傳話:“凡與謀者,本應問罪。然逢需人之時,如主動請纓北上,或可功過相抵,求得網開一面。”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
哪怕棗核太大,硬得崩牙,為求生路,也要硬著頭皮吞下去。
才指揮使不死,事情還有轉圜餘地。偏人死了,更有臨終遺言,送三子北上。
兩相對照,孫同知直接被比成塵埃。
押解入京,下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