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遲疑。
馮瑛立在文王身後,默默注視她。旁人看不見處,馮公公目光晦澀難言。她終是鬆了口,只這麼一口開,對他,絕非是好訊息。這丫頭狡詐,如今他拿捏不準,她是否虛張聲勢。只以防萬一,隨了她願。
人老了,越發將性命看得要緊。何時何地,都惦記著給自個兒多留一條活路。富貴榮華,俱是虛妄。沒了命在,錦上添花的玩意兒,掙得再多,他一個太監。話說得難聽點兒,真就是孤家寡人一個。膝下無子,祖宗香火都續不上,求來何用?
文王見她不思悔改,等上片刻,念及她侍疾那會兒,令他覺得尤其順眼的眸子。乾淨,懂分寸。
戴玉扳指的手,輕擊在寶座扶手上,扣出清脆的嗑嗑聲。
“賀幀曾在寡人跟前替你求情。可嘆他一番心意。你且回去,好生琢磨琢磨。”說罷抬手,命她退下。
她聽命,倒退著出門。一轉身,被屋簷底下照進來的光,刺了眼睛。手搭在額上,偏頭閃躲。待得眼睛適應了外間刺目的光亮,這才跟在馮公公身後,步子雖有條不紊,腦子卻亂作一團。
賀大人為她求情?同為太子心腹,為何那人被囚,而賀大人卻能安然無恙?且還能當文王跟前,替她說情?
七姑娘緊抿著嘴角,素淨的小臉上,眉頭緊皺。
馮瑛回頭看她,見她一副沉吟的模樣,轉過身,眼睛望著十幾步外硃紅的宮門,仿似他兩人很有交情,竟好心勸誡她。
“姜女官年歲尚輕,何必認死理兒,不愛惜自個兒性命。江陰侯世子待姜女官也算寬和。前次在秋節宮宴,不惜開罪惠王,也要為你出頭。此番更甚,即便知曉時機不恰當,仍舊於宮外請見,只為保你性命無虞,也不怕招來王上遷怒。”
說罷搖一搖頭,彷彿頗有感概,接著又勸。“往昔如何,自不用說。可這往後麼……”門外當值的侍衛,看是馮公公帶了之前王上下令關押的女官。心知馮公公必是有王命在身,否則豈能這般堂而皇之,帶著人打宮裡出來?於是識相的,立在原地,拱手施禮。
馮瑛點一點頭,撩袍子跨出宮門,等她一等,不吝提點。“江陰侯府此番立下大功,這侯府的爵位,想必是要動一動的。既然都是公侯府上世子,女兒家出嫁,挑哪個不是一樣。姜女官不妨細細想想,咱家說的在不在理。”
七姑娘不支聲兒,端著的兩手,十指緊緊相扣。
老奸巨猾!竟隨口一事,便想探她的反應,看她是否對那人依舊堅定不疑。這老太監實在謹慎得過了頭。竟想透過她,試探那人是否一招被擒,從此再也翻不了身。
她抬起頭,裝出抹慍怒。“公公好意,下官心領。”言罷冷了臉,顯是沒有再搭理人的打算。
馮瑛眼角眯了眯。深看她一眼,暗自琢磨:她哪兒來的底氣,到如今,還這般不肯服軟?於是心裡越發遲疑不定。
按理,舉凡朝廷要犯,該關了在廷尉衙門裡的地牢。可偏偏,他獲罪之前,整個廷尉府,他一人說了算。於是這關押之地,由宮外,挪到文王眼皮子底下,換做內廷一處守備森嚴的院落。
她靜靜等看馮公公命人開鎖。吱呀一聲,結實的木門,緩緩向後退去。她從向兩側延伸的縫隙裡,迫不及待,舉目張望。一眼沒瞧見人,她抬手推門,提著裙裾,一步邁進去。
這許多日子以來堆積的思念擔憂,盡數展露在她眼中,滿滿的,似要溢位來。一覽無餘。
她慌亂的眸子忽而一頓。怔怔望著東牆下,正背對她,回首,灼灼盯看她之人。來之前多少話想對他講,真見了人,這才體會到,縱使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兒,一句也吐不出來的滋味。
自昨晚得知他被文王囚禁宮中,她一整夜,翻來覆去,想象他如今是何處境。他這般考究之人,吃穿用度,無不精緻。驟然被囚,是否會像傳言中那般,宮裡常動用私刑,一想到他或許被人拷問,形容狼狽的樣子,她便難過得無以復加。
如今看他,已是去了朝服,只著一身月白緄暗灰銀邊的深衣。除去衣衫下襬起了些褶皺,他整個人瞧起來,仿似安好。依舊是玉面高冠,因著素日鮮少穿白衣,通身上下,少了威嚴,多了分文人的爾雅。
她眼前因了不爭氣,騰騰瀰漫的水汽,漸漸變得模糊。除了方才那一眼,竟是再瞧不清,他臉上神情。
還好。她只曉得在心裡,反反覆覆,默默唸叨這麼一句。
眼前溼漉漉的,沒看清他怎麼就到了她身前。她只覺得他握了她肩頭,撥開她胡亂抹眼睛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