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兒,還是沒說話。
批評的話她可以說上千言萬語滔滔不絕,讚美的話有時候真的一句都難說出口。
況且怎麼形容、怎麼稱讚這個樣子的程靜漪?
她自問沒有錢先生那個口才。
“怎麼了?不好嗎?”靜漪見她只是沉默,便轉回去,對著鏡子,再看看自己。
小梅說:“不是的。我覺得,其實完全不必改,只要加一件披肩很完美。”她曉得程靜漪的那幾樣修改意見,想必是擔心禮服有些曝露。可是……“您也太保守了。”她批評道。
“披肩是一定要加的。”靜漪說。保守麼?不,她不保守。她只是覺得,自己不再適合。
錢先生點點頭。
“這對鞋子替我包上,錢先生。”靜漪說。
“不必改了?”錢先生眉開眼笑的問。
“聽小梅的,這一處不改了。腰還是要收一收的,太肥了些。”靜漪捏著腰間那一處。她的腰細了些。還好細的並不過分,否則這禮服穿上身,意韻便少幾分。“但若是我出了醜,可要找小梅和你算賬的。”靜漪開起了玩笑。
“怎麼會!”錢先生立刻說。
“儘管來找我好了。”小梅打包票似的,也笑著說。
樓梯響,數名女子的清脆的言談笑語傳下來,戛然而止,靜漪從鏡中看到樓梯的中央出現幾個女子的鞋尖——當中那棗紅色的旗袍下襬,襯著白色透著一點青的絲襪和皮鞋,格外醒目——她提了下裙子,重新進了試衣間。
第一章 最近最遠的人 (三十三)
下樓來的是一襲棗紅色絲絨旗袍的蘇美珍和她的朋友。她們同小梅彼此寒暄一番,才跟錢先生道別,讓店員把選好的衣服快些送到外面車上去。
蘇美珍看看試衣間的方向,笑著問錢先生:“可是有好衣服沒給我看?”
錢先生笑道:“哪裡哪裡,哪次密斯蘇來,小店不是出盡百寶?那是客人自己的禮服。”
蘇美珍有些失望的說:“哦,可真是件好衣服。”
“是呢。那支牌子是專門替英皇做衣服的,這兩年才接民間的訂單。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的。密斯蘇今日選的也都是好衣服啦。”錢先生笑著,又試探著問:“蘇小姐訂婚禮服和結婚禮服打算去歐洲採買嗎?”
蘇美珍笑起來,只說:“到時候少不了麻煩錢先生的。”
她說完,跟小梅說再見,由錢先生送她出去。上車前還問:“剛剛那位瞅著有些眼熟。是哪家的太太小姐嗎?別是我認識的,不打招呼就不好了。”
“梅小姐介紹來的,聽說新近從美國回來。”錢先生說。
蘇美珍仍有些疑惑。梅三小姐可是眼高於頂的,這般肯遷就,必然不是普通人。她只從樓梯上看到那女子的背影,被那禮服和人的奪目光彩耀了下眼睛,容貌便只是匆匆一瞥,看不真切。她仍覺得眼熟,彷彿在哪裡是見過的,就是想不起來。
“密斯蘇快上車,有記者呢。”錢先生眼觀六路的,笑著說:“這幾家小報的記者專門會盯著這裡,知道一旦有重大事件,你們說不定就會來我這兒選衣服。”
蘇美珍也就坐上了車,女友們嘰嘰喳喳的在談論著什麼,大概也就是這家的舞會那家的下午茶會,不會有其他。她看一眼堆在腳邊衣裳盒子,腳尖碰了碰,忽的便懶懶的了。
錢先生問訂婚禮服和結婚禮服,她倒是期待能親自去歐洲採買……
待錢先生回到店裡,程靜漪已經換好了來時的衣服。她客氣的拜託錢先生說:“請您務必在週六將禮服送到舍下。”
“還是我來取。”梅豔春忙說。
“不用麻煩,密斯梅。我做事你放心好了。我會讓店裡最穩妥的夥計專門盯著。請問密斯程府上哪裡?”錢先生問。
梅豔忙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抽了張名片子,寫了地址上去,交給錢先生。錢先生一看,極素淨的名片子,只有簡單的中文名字和地址,沒有頭銜。他恭敬的收好,也親自將程梅二人送出店門去。
本來走兩步也就上了車,這時候早早避在店門口的幾個人跑過來擋在前面,對著她們就拍照。
靜漪被鎂光燈閃到眼,下意識的遮了一下。
“你們什麼人啊?怎麼能隨便拍照?”梅豔春生氣的指著那幾個人問。
來人先後遞上名片,問:“梅小姐嗎?本週六晚蔡市長在市政廳設宴款待美國總統特使夫婦,請問梅先生有沒有被邀請?梅小姐會參加隨後的招待舞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