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他們過去不會,將來也必然不會為了她而有所改變。在他們眼裡,她頂多是權杖上的一顆寶石。了不得是最耀眼的那一顆,但是最重要的始終是權杖,不是用作裝飾的寶石。
“你做了很多錯事,現在看來至少有一件事你做對了,那就是回來。”之慎說。
靜漪望著對面山頂氤氳的雲霧。山有一半都沒在雲霧當中,看不分明。
“九哥的意思,難道是我不用再回去了?”她問。她心一點點往下沉,轉過頭來看著之慎。之慎近在咫尺,卻也和那青山一般,讓她看不分明。
“他根本沒有考慮你。對程家痛下殺手,等於把你也逼上絕境。你不回去,對他來說,應是意料中事。你回來這麼久了,他可曾關心過你?沒有。那麼你們的夫妻情分,不過如此。”之慎說。
靜漪像被掌括一般,耳朵嗡嗡作響。
她的九哥曾經打過她,但是那樣打她,也不如說這幾句話狠。
“那你們呢,你們考慮過我嘛?”她問。
之慎沉默。
“從前是孟元,現在是牧之。”靜漪氣到渾身發抖。身上有一處在疼,她冷汗冒出來。眼前忽然就發黑了,她不得不扶著窗臺。
之慎見她臉上變色,忙扶她。
靜漪推開之慎,緩過這一陣來,她扶著椅子坐了。
之慎說:“這是兩碼事。戴孟元不能與陶驤相提並論。”
“是這樣嗎?牧之是恩怨分明的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為了幫三哥,一步步拖延。三哥就一個個圈套給他——他哪裡是那麼容易受人威脅妥協的人 ?'…'今天他能對程家痛下殺手,也是你們逼的。父親和你,難道就沒有想辦法反制?這絕不會。”
“如果他一意孤行,那就是魚死網破。”之慎被靜漪閃亮的黑瞳望著,吐出這幾個字來。
“魚死網破……九哥你這算是說了實話麼?我想你們既想制服牧之,就該早有準備。怎麼也不該這麼措手不及吧?他從來不是善男信女。我相信你也不是,九哥。父親與我公公是幾十年的老朋友。當年他要我履行婚約,是何等的重承諾?今日我已經是陶家人,更願意父親仍如當年一般,信守諾言。”靜漪交握著手。
指環和她的手一樣涼。
“父親當然會。”之慎立即說。
“那最好。我知道九哥現在能主事。九哥一次失誤,錯誤至今沒有彌補。我相信不是不能,是不為。”靜漪看了之慎,“作為妹妹,也作為牧之妻子,九哥,我希望你信守諾言。擠兌一事,牧之縱然有錯,錯不在他,從根兒上說,起因在你。以牧之惟仁,我信一定留了餘地。若他真痛下殺手,你根本來不及組織那麼多資金來應對。”
之慎看著靜漪,問道:“你知道他的餘地是什麼?”
靜漪轉了臉,道:“我不知道。不過我想他拿回該拿的,也不會趕盡殺絕。也許他在給我時間,讓我回去。”
“你明知道現在是這個情形,還要回去?”之慎問。
“九哥你難道忘了,我是怎麼成了陶家的媳婦的?我不回去,能行嗎?現在程靜漪三個字,前面綴著的是個陶字。我眼睜睜地在看著事兒一件接一件地發生,無能為力。我是不是還會眼睜睜地看著牧之成了擠垮程氏的幕後黑手,程氏傾舉家之財散盡仍成了銀行業的笑柄,更不要說你們都是那些小企業小百姓破產的罪魁禍首?這個結果,你們是都看不到,還是就等著有人來破開這個僵局?雖然無能為力,我總要選一邊。”
“債,我一定會還。但是這一仗我也不會輸給陶驤。”之慎說。
“什麼時候還?等陶驤交出西北軍權、俯首稱臣?九哥,陶驤今日作為如果說是卑鄙了些,九哥你算不算無恥?”靜漪冷冷地問道。
之慎站在那裡,不動了。
靜漪仰著臉看他,嘴角是一絲冷笑。
“九哥的野心也不在三哥之下吧?當年連銀行都不肯踏進去的時候,九哥可曾想到今日,對金錢和權利的***,已經讓你連骨肉親情都不顧了?別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日本人還遠著呢!三哥他現在不過是拿這個做藉口來……”
“小十!”之慎高聲。
靜漪沒有把話說完。
她心口絞痛。
是她敬愛的三哥,還有疼愛她的九哥。就算是到這個時候,她明白他們不是不愛她的,但是她永遠沒有他們追求的理想、真理和信仰重要。
她一次又一次地印證著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