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多甫接過錢來,扭頭就走,大 有子路負米的孝心與勇氣。“二哥,您坐著,我給老爺子找小白梨去!什麼時候打,我聽您一句話,決不含糊!”他搖晃著肩膀走了出去。“正翁,您……”二哥問。
“老二,”正翁親切地叫,“老二!咱們頂好別去郯渾水!”這種地方,正翁與雲 翁有些不同:雲翁在拒絕幫忙的時候,設法叫人家看出來他的身分,理當不輕舉妄動。 正翁呢,到底是玩鳥兒、玩票慣了,雖然拒絕幫忙,說的可怪親切,照顧到雙方的利益。 “咱們爺兒倆聽聽書去吧!雙厚坪、恆永通,雙說‘西遊’,可真有個聽頭!”
“我改天,改天陪您去!今兒個……”二哥心裡很不高興,雖然臉上不露出來—— 也許笑容反倒更明顯了些,稍欠自然一些。他看不上多甫那個虛假勁兒:明知自己不行, 卻還愛說大話,只圖嘴皮子舒服。即使他真想打群架,那也只是證明他糊塗;他難道看 不出來,旗人的威風已不象從前那麼大了嗎?對正翁,二哥就更看不上了。他對於這件 事完全漠不關心,他一心想去聽《西遊記》!
大姐婆婆在前,大姐在後,一同進來。大姐把包袱退還給二哥,裡邊包著點東西。 不能叫客人拿著空包袱走,這是規矩,這也就是婆媳二人躲開了半天的原因。大姐婆婆 好吃,存不下東西。婆媳二人到處搜尋,才偶然地碰到了一小盒杏仁粉,光緒十六年的 出品。“就行啦!”大姐安慰著婆婆:“反正有點東西壓著包袱,就說得過去啦!”
二哥拿著遠年的杏仁粉,請安道謝,告退。出了大門,開啟包袱,看了看,順手兒 把小盒扔在垃圾堆上——那年月,什麼地方都有垃圾堆,很“方便”。
十
福海二哥是有這股子勁頭的:假若聽說天德堂的萬應錠這幾天缺貨,他就必須親自 去問問;眼見為實,耳聽是虛。他一點不曉得定大爺肯接見他不肯。他不過是個普通的 旗兵。可是,他決定去碰碰;碰巧了呢,好;碰一鼻子灰呢,再想別的辦法。
他知道,他必須買通了定宅的管家,才會有見到定大爺的希望。他到便宜坊拿了一 對燒雞,並沒跟王掌櫃說什麼。幫忙就幫到家,他不願意叫王老頭兒多操心。
提著那對雞——打了個很體面的蒲包,上面蓋著紅紙黑字的門票,也鮮豔可喜—— 他不由地笑了笑,心裡說:這算幹什麼玩呢!他有點討厭這種送禮行賄的無聊,可又覺 得有點好玩兒。他是旗人,有什麼辦法能夠從蒲包兒、燒雞的圈圈裡衝出去呢?沒辦法!
見了管家,他獻上了禮物,說是王掌櫃求他來的。是的,王掌櫃有點小小的、比針 尖大不了多少的困難,希望定大爺幫幫忙。王掌櫃是買賣地兒的人,不敢來見定大爺, 所以才託他登門拜見。是呀,二哥轉彎抹角地叫管家聽明白,他的父親是三品頂子的參 領——他知道,定大爺雖然有錢有勢,可是還沒作過官。二哥也叫管家看清楚,他在定 大爺面前,一定不會冒冒失失地說出現在一兩銀子能換多少銅錢,或燒雞賣多少錢一隻。 他猜得出,定宅的銀盤兒和物價都與眾不同,完全由管家規定。假若定大爺萬一問到燒 雞,二哥會說:這一程子,燒雞貴得出奇!二哥這些話當然不是直入公堂說出來的。他 也不是怎麼說著說著,話就那麼一拐彎兒,叫管家聽出點什麼意思來,而後再拐彎兒, 再繞回來。這樣拐彎抹角,他說了一個鐘頭。連這樣,管家可是還沒有替他通稟一聲的 表示。至此,二哥也就露出,即使等三天三夜,他也不嫌煩——好在有那對燒雞在那兒 擺著,管家還不至把他轟了出去。
管家倒不耐煩了,只好懶懶地立起來。“好吧,我給你回一聲兒吧!”
恰好定大爺這會兒很高興,馬上傳見。
定大爺是以開明的旗人自居的。他的祖父、父親都作過外任官,到處拾來金銀元寶,珍珠瑪瑙。定大爺自己不急於作官,因為那些元寶還沒有花完,他滿可以從從容容地享 些清福。在戊戌變法的時候,他甚至於相當同情維新派。他不象雲翁與正翁那麼顧慮到 一變法就丟失了鐵桿兒莊稼。他用不著顧慮,在他的宅院附近,半條街的房子都是他的, 專靠房租,他也能舒舒服服地吃一輩子。他覺得自己非常清高,有時候他甚至想到,將 來他會當和尚去,象賈寶玉似的。因此,他也輕看作生意。朋友們屢屢勸他拿點資本, 幫助他們開個買賣,他總是搖頭。對於李鴻章那夥興辦實業的人,他不願表示意見,因 為他既不明白實業是什麼,又覺得“實業”二字頗為時髦,不便輕易否定。對了,定大 爺就是這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