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小女子跟前,伸指緩緩抬起她素顎,眸色逼人:“你如此疼愛瀏兒,卻把他交給別人,捨得麼?”
“舍不捨得,他都是微臣的甥兒。認淑妃娘娘做娘,是為了讓他未來的路上更多一點輕快,少幾分陰霾。”
兆惠帝挑眉:“當真僅是為了這個原由?”
“當真僅是這個原由。”
她瞳心內浮漾的恬靜自在,令他稍稍鬆了心絃。近段時日,不知打何時起,抑或自她自建安行宮回來之後,笑顏依舊,姿態依舊,他卻彷彿捕捉到一抹若即若離的氣息,好似她隨時便要歸往不知處一般。他刻意放慢的腳步,等待她全心接受,不是為了失去。焦躁,亦因此而生。
“一旦認下淑妃,他今後將由淑妃撫養,你無法如當前這般與他朝夕相處,也可以麼?”
薄光面色略黯,勉力笑道:“淑妃娘娘為人母多年,對待小兒的教養原本就比微臣來得得心應手,且娘娘生性仁厚,不喜與人爭搶,瀏兒有如此一位母親,微臣不必擔心有朝一日他不夠安分守己,惹禍上身。”
兆惠帝容色正肅:“瀏兒是朕的兒子,朕自會為他委派名師悉心教導,若他成長出類,亦自會寄予厚望。朕明白你疼愛瀏兒,但他生在帝王之家,自然有他不可規避的擔當。”
生在帝王之家的“擔當”麼?身為帝王之子,若沒有半點擔當,天子厭棄,父子疏若陌路;擔當得太過,天子猜忌,父子反目成仇。這帝王家的“擔當”,該是天地之間最傾近懸崖的試煉,一步登天,一步深淵。
“小光想的事,朕願意促成。不過,既然要認,小光也認一門親戚罷,司相很願意被小光稱一聲‘義父’。”
薄光垂首。
“怎麼?”天子不無詫異,“不喜歡麼?”
“不。”她搖首,“只是想到司相膝下不過一子一女,日漸年邁,一子遠征在外,一女遠嫁異鄉,為他老人家有幾分傷感。”
兆惠帝喟道:“司晗請纓時,朕也曾為此猶豫過。然而,一則他乃司晨兄長,較之他人,更易說服苗人聯手平匪;二則也曾有過領兵作戰的經驗,按當下情勢來說,沒有人比他更適宜此行。小光原諒朕罷。”
她展顏:“微臣沒有埋怨皇上的意思,因司相將是小光的義父,一時感觸罷了。”
“這就是答應了?”天子面透些微喜色,“小光認司相為義父後,朕即封你昭儀,住在離明元殿最近的擷嫣齋如何?還是你更喜歡天池近處的義秀殿?”
“這麼快?”她面生窘迫,“已經等到了今日,便越發不能操之過急了罷?倘使認了司相即得晉封,那些老臣面上不說,心中對薄光必然諸多微詞,對司相也必有各樣猜想,甚而連累皇上聖譽。”
他不以為意:“小光過於在意了,無論朕怎麼做,那些人皆有話說,反不如不予理睬。”
她低嘆:“說得少,總好過說得多不是麼?小光一己之身倒也罷了,皇上和司相乃是要在青史留名的明君賢臣,譭譽之爭能免則免。”
既為勵精圖治的君主,自是有心留芳百世。他坐回寶椅,默忖片刻,問:“以小光之見,又要等到何時?”
“嗯……”她顰眉苦思,良久緘語。
他一笑,方待好言寬慰,聽她低聲訝呼:“有了!”
她瞳仁大亮,興致盎然:“小光若做了司相的義女,與司晗、司晨便是兄妹名分,小光請旨前往苗寨代父探望義姐,過後至軍中做隨軍大夫,助兄長平定亂匪。待凱旋歸來,皇上再行封賞時,小光受之無愧,各方攻訐無辭。”
他遽怔:“你要去雲州?你可知雲州是個什麼地方?”
“知道呀。”她指著對面牆上一張大燕輿圖,“在大燕的南方,常年酷熱,瘟疫橫行,多族雜居,民風剽悍。”
“明知如此,你還敢走往那等兇險地方?”
她掰數著手指,道:“微臣到雲州,一不領兵打仗,二不私走民間,是奉皇上的旨意,探視嫁為苗人主母的義姐,協助運籌帷幄的義兄,哪裡有什麼兇險?小光聽說苗人重大事件並非大圖司一人定奪,而是由長老議會中的五位長老商討表決。倘司大哥說得動苗人再度協助也就罷了,若遇上阻難,小光獻上治療橫行雲州的時疫藥方,換長老們的點頭通融。”
兆惠帝一怔:“這短短工夫,你竟然想得這般透徹周詳?”
她芳心驚怦,面上緩哂道:“多謝皇上誇獎。微臣說到那邊,也便想到了這層,因微臣別無所長,能夠依恃得不外就是這身醫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