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塵一句話都沒有同她說過,她心中忐忑,卻不能任由他左右搖擺。
“師兄,你考慮幾日,可有了決定?是要斬這無緣情絲,還是繼續不顧師伯他們的性命。”
她聲音輕柔,話裡卻帶有一種不容妥協地警告。
景塵並不看她,凝望著那一口鱗波湖水,目光波動,嘴唇動了動,終於開口:
“一年前,我在義陽城外與小魚相遇,她是我下山之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也是被我引禍最多的一人。我離開義陽上路,走之前將我命煞計都的事如實相告,她也曾挽留,後來我遭人追殺,失去記憶,口不能言,在江上被她搭救,她明知我是禍,卻未有捨棄之心。她一路照顧,帶我這個又啞又廢之人進京,幾經險阻,幫我恢復武功尋回記憶,讓我過了一段安不知日的生活。此番情義,我還之不清,即便是師尊的渾天奇術,在我眼中,也不足彌補我對她的辜負。”
水筠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景塵眼中愧疚,從小到大,第一次聽他吐露心事,然而卻是對一段她所不知的時光流連不捨,再一次提醒她景塵的道心曾動,讓她心中酸楚,嘴角釀出了苦笑:
“你若不辜負她,便要害了我們天師道太一宗,師兄,是情重,還是命重,你這還分不清嗎?”
景塵視線忽而一轉,落在她半是哀求的臉上,神情一冷:
“你既知命重,緣何還要暗算害她性命,師父師伯們是命,她一人難道就不是命嗎——仙道貴生,你修道十載卻連這點體悟都沒有,便是僥倖逃過死劫,添上福祿,也難修正果。我若不重情,也不必因你之過錯左右為難,無顏見她,我若不重情,也不必因你之要挾進退維谷,你要我斬斷情絲,我是不是先要將這同門兄妹之情斬斷再說。”
水筠臉上血色霎退,片刻便成紙白,不敢相信這樣絕情的話是從景塵口中說出,她心中委屈,然而迎上景塵冷冽異樣的目光,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只能澀澀地輕喚了一聲“師兄”。
景塵見她神情哀愁卻不覺有錯的樣子,閉目轉開視線,眼不見心靜,呼吸平復了胸口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煩躁,腦中晃過餘舒單薄而直挺的身影,背握起手,慢慢道:
“不論如何,我都要見她一面,當面與她道清楚。”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宴無好宴(一)
一轉眼便至月末,餘舒將酒宴定在這一日,忘機樓眾人提前幾日便開始準備,大量的食材和美酒,調好琴律琵琶,擦淨了門窗拐角,務必不能叫自家的管事姑娘在這一天掉半滴面子。
餘舒早晨從家裡出門,只帶了一個丫鬟芸豆,賀芳芝帶著餘小修去了醫館交待事情,遲些時候和裴敬一路去酒樓。
忘機樓今日不迎外客,昨天晚上便在門前豎起紅牌子,免得第二天來多了客人堵門口。
“姑娘,到了。”劉忠送餘舒來往過幾次忘機樓,已經熟的路,很快便將馬車停在正門口,這樣的好日子,是要避忌從後門走的。
餘舒利落地提起衣襬跳下馬車,玉扣箍發,馬尾高束,露出日漸豐潤的天庭,精光蓄蓄的雙眸,一身精幹的杏紅色束腰窄袖,外加一件手工精湛的銀絲大罩衫,大開大合的衣襬處繡著陰陽魚圖,是秦氏前日送的。
掌櫃林福正站在門口指揮夥計擺正一隻歪扭的燈籠,見餘舒來了,忙堆著笑臉上前問候。
“姑娘大喜,今日好精神呀。”
餘舒心情很好地伸手拍拍他肩頭,“給我端份早點上樓,有鹹粥最好。”
吩咐過,便帶著芸豆進了後樓。
早飯用後,餘舒洗手漱口,趁著宴請的客人到來之前,讓林福拿來賬簿過目,做一做這個月的外帳。
薛睿從衙門早退,回家更衣後才到忘機樓,聽說餘舒早到了,便上樓尋她,推門進到雅室,只聽到一連串脆響的算盤珠,轉頭便從書房門口看到她一身寬袍,精骨翼翼地坐在書桌後,神情專注地低頭寫算。只露出一對飛揚的眉角,光潔飽滿的額首,別有一番動人的神韻在裡頭。
見她沒有察覺他的來到,薛睿面容溫煦地輕步走到書房門口。抱臂端詳著她此刻精幹的樣子,不經意回憶起一年前在揚州,遇上那個穿著半舊不合體的少年,明明無奈落魄,卻洋溢著自信坦然的笑容。
“呵。”
薛睿不禁一笑,驚動了正在算賬餘舒,從賬本里抬頭。見他立在門口,下意識便朝他揚起笑臉,聲音輕快道:
“大哥何時來的,也不叫我。”
薛睿被她如昔的笑容恍了一瞬,心頭波動,溫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