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去之後,示意我把門關上。
我把門帶上之後,連燈都沒開,就自動自覺地坐到她的對面去。
這個老太太,她比林正好一點,那就是她在發現林至誠受傷了之後,哪怕是擔心著也沒先衝我發難,而是選擇將林至誠送來醫院。
所以說,人越活越大,才會越來越是從容嗎?
我把頭低下去,等待她的苛責。
哪怕我做好了要走的準備,她也是一個長輩,她還是林至誠的奶奶,她見到了林至誠的頭破血流成這個樣子,誤會了也好,急眼了也罷,我受著就是了。
可是,讓我始料未及的是,她微微嘆了一口氣,突兀地用她乾枯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僵了一下,想要把手抽出來,卻在看到她手上的老人斑之後,一個瞬間想起我嬸婆,她不僅僅有一手的老人斑,她還有滿手的繭子,她的手黑漆漆的,沒有像林老太太這樣的養尊處優。
我就盯著看了一陣,眼眶微紅。
可是我的眼淚,卻早在一個小時前,被匯入了自來水裡面被急急忙忙地衝走了。
我把頭微微擰了一下,側臉對著林老太太,也沒把手抽回來,就以這樣讓我不安的接觸,跟她僵持著。
沉默讓氣氛更緊迫,似乎在空氣中都有讓人不安的味道。
林老太太終於開口。
她一開口,就讓我愣在了那裡。
她說:“孩子,給奶奶一個面子,你原諒林子好嗎?”
她叫我孩子,她讓我原諒林至誠。
我以為她說出口的全是苛責,卻沒有想到卻是懇求,讓我原諒林至誠。
我已經不想再去問她為什麼會說出這番話來,她是不是知道我跟林至誠矛盾的根源是什麼,我已經不想再問了。
多可笑啊。
在我曾經想過努力擠進去他的家庭裡面的時候,我得到的全是抗拒。
而當我心生退意,卻又有人暖融融地握著我的手,這樣溫聲細語地跟我聊天。
可是這已經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而是我哪怕在見到他頭破血流還會慌張還會難過還會措手不及還會痛徹心扉,哪怕我看到他再被醫生處理傷口的時候那樣無助那樣無神那樣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這些東西還能刺痛與觸動我的心,哪怕是如此,我也喪失了要與他一起攜手共進的勇氣。
我的這一生太荒蕪了。
從遇到這個叫林至誠的人開始,一路走高走低,完全沒有規律,完全無可控制。
我在地獄走了一遭,然後又是一遭。
我甚至覺得現在對我來說,這才是地獄,之前的那些已經變得微不足道。
我把手抽回來,我說:“林老太太,我跟林至誠之間的事,讓我們自己解決吧。你應該開心一點,別太操心,好好頤養天年。”
讓我想不到的是,林老太太的手又覆上來,她冷不丁地繼續像是湊近關係地說:“奶奶知道你的心裡面苦。我不會讓楊橋踏進我們林家一步的,她的孩子如果想要認祖歸宗,奶奶幫她養著,絕對不會讓這個小娃娃打擾到你們。絕對不會的,我跟你保證。你原諒我家林子,你原諒他,你跟他好好日子,你別讓他的家散了,我以後再也不摻和你們的事,就這一次,答應我可以嗎?”
我訝異地看著這個現在看來滿臉愁容的老太太。
原來她確實知道了所有事的來龍去脈。
可是,她之前不是一副威嚴的樣子,說給我三個月,我懷不上孩子就滾麼?現在知道了楊橋懷了孩子,不該是趕緊的過去捧著她麼?
大概是看我眼神迷惑,老太太拍了拍我的手背,她慢騰騰地說:“我還沒老糊塗。只要我還有一天活著,我就不會讓林子娶楊橋或者孫茜茜那樣的女人。她們不適合他,她們跟他太相似了,她們跟他一樣的,只會把日子越過越壞,不會讓他越變越好。林子從小到大,因為家庭的原因,一直很孤僻很孤傲,也像一匹馴不服的野馬,他不懂為人處世,也不懂人情世故,他執拗,強硬,只會按照自己的直覺去向前。當初他找了孫茜茜的時候,我就說了不同意,說過不合適。但是他偏要,他滿心肝地疼那時候的孫茜茜,因為孫茜茜的境遇跟他差不多,因為孫茜茜跟他一樣,沒有母愛。”
我原本是穩穩坐著的,身體卻不自覺地晃動了一下。
沒有母愛。
我想我跟林至誠糾纏的這四年日子裡面,他唯一一次跟我提起他媽,就是在他向我交代他的家庭狀況的時候,語焉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