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朕想要一條言路,讓朕知道究竟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哪怕是小問題。”
京娘和楊士良此時仍舊不太明白皇帝的聖意,但他們都沒急著問,而是沉住氣再聽聽。
小視窗裡透進來的光灑在他的臉上,汗毛和白色裡襯領子上料子紋理都清晰可見,京娘恍若第一次如此細緻地看郭紹。
郭紹神情沉靜,眼睛裡彷彿一潭很深的水,繼續說道,“朝廷有御史臺、各種名頭的言官,但是這些人並不一定會全說實話。因為利益牽連……”
他想了想,又比較具體地說,“諸如御史臺、樞密院或許與六部沒有職權牽扯,誰也管不了誰,不過如果一個樞密院事的兒子和一個六部侍郎的侄子是同窗,又或者某兩個官員之間為世交呢?甚至說到一些國策時,文官、甚至文官武將的家族都利益一致,那便會一個鼻孔出氣……這世上,最難做的是人情。”
郭紹頓了頓,“朕要一個機構,不能交給樞密院管,想來想去,只能託付給內侍省。”
楊士良小心問道:“奴婢斗膽,陛下想要這個衙署為陛下做何事?”
“問得好。”郭紹稱讚了一句,似乎覺得楊士良這個宦官頭腦很清晰,“衙署可稱‘內廠監’,日本國石見銀山從開礦、粗煉、海運、精煉,到鑄造成錢幣,以及究竟鑄造了多少錢幣,環節較多。朕必得派出自己的人監視這些環節,避免錢幣的流失。
明的、暗的都要安插人手,畢竟擺在明處的眼線,很容易被人嚴防。所用之人不限於宦官宮人,可以培植一些細作臥底。”
郭紹又不動聲色道,“從鑄錢到海貿錢莊,皇室內庫是佔股最大的一份,朕有足夠的理由派人監管……而且樞密院、政事堂、內閣輔政等大臣,私人在海貿錢莊也有佔股;可是,他們又不能插手這些事務,於是無法掌控自己的收益。如果朕出面約束控制、監督,保障錢莊的正當收益,這也是大臣們樂於看到的事。”
他若有所思道,“與己利益一致的作為,人們常常願意樂見其成。”
楊士良一本正經點頭,恭敬稱道:“陛下高屋建瓴,運籌帷幄!”
京娘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陛下言下之意,想監視石見銀山到內庫、錢莊的各處……那與‘樞密院的兒子、六部侍郎的侄子’有何關係?”
楊士良聽到如此直白的話,忍不住側目,神情愕然。京娘卻十分淡定地坐在腰圓凳上。
果然郭紹並無責怪之意,他看起來十分慎重,沉默了片刻才沉聲道,“‘銀監’只是一個切入點,一個理由。‘內廠監’所承擔的職責不止於此,你們可知樞密院兵曹司在做什麼,用什麼法子在做?”
京娘等聽罷不約而同地如同雞啄米地點頭,片刻後楊士良似乎才回過神,這樣不合禮儀,又趕緊道:“回陛下,奴婢明白。”
郭紹的目光變得更加明亮,看著他們道:“便是做那等事!不同之處在於,你們的目標不是國外,而是內部!各種各樣的人、各個地方……各個行業和層面。”
他停頓片刻繼續道:“這個衙署不必讓樞密院等任何官署插手,包括賬目也不必公開,只需向朕和內侍省稟奏。”
京娘聽罷,不經意間發現楊士良的神色異常緊張、肅穆,這時京娘也意識道:所謂“內廠監”恐怕比兵曹司更加危險、更加暗藏兇相。因為內鬥往往比戰爭更殘酷。
京娘問道:“若需要從別人口中掏出訊息時,可對目標進行緝拿審訊?”
郭紹聽罷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內廠監只能打探訊息收羅證據,無刑訊之權。但是……”
京娘和楊士良都側耳聽著。
郭紹拿起一本小冊子翻開,不動聲色道:“但是你們可以在大理寺、刑部安插人手,若需口供,借大理寺刑部之手達到目的。若大理寺和刑部都不能羈押之人,恐怕內廠監也不能輕易動了。”
二人神情凝重地執禮道:“遵旨!”
“譁、譁!”郭紹從冊子上撕下幾頁紙,放在桌案上,“朕寫了一些想法,你們可以參照看看。別的事,便由你們先部署操辦了。朕所慮之事甚多,無法親自辦這件事。”
楊士良道:“奴婢等定當竭盡全力為陛下分憂。”
郭紹抬起袍袖,輕輕向外側揮了一下,二人便適時地抱拳鞠躬道:“奴婢等告退。”
京娘退至木門外,轉身離開時,側目向裡面再看了一眼,見郭紹正一手按在牆上的地圖上,一手拿著毛筆在上面描繪著什麼,他的臉在京娘眼睛裡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