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頓時又矮了一截,看不到他的全臉和眼睛,但他看起來著實嚇慘了。不過畢竟是國公,李處耘沒有任何失態,只是說不出話來了,說不定他現在身體比郭紹還虛。
就在這時,郭紹又道:“遼人在東北方圍困遼西堡,相比之下,遼國更值得我朝重視。李公卸任河西軍統帥後,重新掛帥,出任遼西軍統帥,帶兵援救張建奎,趁機將遼西走廊的契丹勢力掃蕩乾淨……”
“啊!”李處耘驚得發出聲音來,剛才他陷入極度恐懼中沒有失態,現在的意外卻讓他打斷了郭紹的話,“陛下之意,要重新授老臣兵權?”
郭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現在宣德門上一眾文武在場,皇帝不能打胡亂說鬧著玩兒罷?
“臣……”李處耘抬起頭來,怔怔地看郭紹。
剛才一番時間很久的沉默,郭紹已經想了很多事。雖然君主集權制度執行了無數個世紀,但此時文化還沒被徹底閹割掉血勇之氣,要留著一群勇猛的武夫保持武力強盛,勢必會有一些副作用,比如有時候不是很聽話……就像活潑有精神的男孩兒,通常都會比較搗蛋不服管教。又要將士們彷彿順從的忠僕,又要他們勇猛,顯然比較難。
郭紹還記得當年東京兵變,李處耘等人是提著全家腦袋跟著自己乾的。他是個記好的人,這麼多年同甘共苦過來,不能僅憑特殊時期李處耘表現得不那麼聽話,就把他往死裡整吧?
只要自己還坐在這裡,李處耘並不是什麼威脅。
郭紹依舊不變以前的看法:在這世上,若是隻用真心實意、高尚無私的朋友,那麼幾乎就沒有人才可用了;從中央到地方几百州數以萬計的官員,能要求每個人都對自己忠心耿耿嗎?
相比之下,這幫老兄弟或許不是絕對忠心,起碼比一般人靠譜。郭紹不願意幹自減羽翼的蠢事。
他也權衡過,經過這件事,李處耘對自己的忠心,反而會以前更多……就好像當年楊彪威脅自己要背後捅刀,郭紹反而在戰場上救了楊彪,楊彪後來會覺得他軟弱可欺麼?
還有李圓兒,那女子傻傻等了他那麼多年,又給他生了個兒子。郭紹實在不想辜負大夥兒。
郭紹把手伸進懷裡,摸出了一張破破爛爛拼湊粘在一起的紙,遞給旁邊的宦官。宦官將紙轉送到李處耘手上。
郭紹道:“朕不管爾等想什麼,只看你們做了什麼。朕相信李公的心,正如相信同生共死的兄弟們。”
“陛下!”李處耘忽然咚一聲重重把腦袋磕在地磚上,雙手捧著那張破爛的紙,奧陶痛聲大哭。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大漢,這麼哭起來實在有點滑稽。
郭紹揮了揮手,“聚集遼西軍後,朕命你先把國內那些烏七八糟的人,清掃一遍!”
此言一出,周圍如同死寂,只剩下李處耘嗚咽的哭聲。郭紹微微側目,見範質的臉已變得毫無血色。郭紹一時間沒吭聲,只覺精力實在不濟,便叫宦官們上來,把他抬離宣德門,不再理會別的事。
……李處耘在宣德門上跪了許久,等魏仁浦等人都無趣地爬起來離開了,他還在發怔。
良久他才低著頭拿袖子擦乾淨臉,獨自從地上爬了起來,向城下走去。值守在城牆上的侍衛也不動聲色地側目悄悄打量他。
李處耘出皇城,騎馬回家去了。
他剛一回府,妻妾和四個兒女都過來了,上前噓寒問暖好不高興。李處耘見著他們心裡漸漸好受多了,他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
有時候人到了一定地位,圖上進不是為了更大的慾望,卻是為了安全,讓有能力控制自己命運的人更少。皇帝對自己人如此寬容,這樣都不計前嫌,還有什麼能威脅李家的地位?李處耘覺得分外安心,甚至覺得只要保今上郭紹位置穩當,他的一切就一定能穩當!
李處耘放鬆下來,感覺十分疲憊,大起大落的情緒讓他的腦袋亂糟糟,便道:“老夫要靜一靜。”遂去了書房。
他坐了一會兒,便從懷裡摸出那張拼好粘過的紙出來,這張紙就是當時契丹人的信,李處耘撕了之後重新粘好送到東京來的。他放在桌子上,一面看一面琢磨。
皇帝肯定不懷疑他會叛國,李處耘瘋了才去勾結遼國。
李處耘從這封信的時間推測,擔心皇帝的病和遼國的陰謀有關,猶豫之後送回東京,是為了提醒朝廷……
而郭紹在宣德門上把它交還李處耘,又說了那番話,表明皇帝明白了李處耘的心……終究還是希望皇帝好,不願意看到皇帝被人害,為了這個心不惜冒著私通遼國的嫌疑。就是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