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佛前求什麼?”郭紹開口問道。
周憲睜開眼睛,回頭看了郭紹一眼,眉宇間滿是招人憐惜的愁緒。郭紹遂走了過去,盤腿在她旁邊的蒲團上坐下來。外面的光線已經逐漸黯淡,小雨還下個不停。
周憲幽幽開口道:“我對不起王上,更對不起嘉敏……為了自己,不顧嘉敏的死活,不知道她現在怎麼了。”
郭紹好言道:“娥皇臨時警示之事,我叮囑下屬暫時沒有洩露出去,派人去江寧城問罪也未提及此事。南唐國主理應不知,所以他不該拿娥皇的妹妹怎樣,你不必太過擔心。”
“他遲早會知道的。”周憲微微擺頭道。
郭紹想了一番,又聽到遠處傳來的木魚聲,便沒對周憲怎樣,不多時便退出了房間。
……
天氣終於放晴,顯德六年(959年)二月,春光明媚,決戰終於來臨了。秦淮河兩岸人山人海,南唐軍在北岸,周軍主力在南岸,大軍沿著河岸延伸,雙方人馬起碼有二十萬之眾。
這樣大規模的場面,兩翼的鼓號聲相互都聽不見,放眼看去,也看不見遠處的情況,郭紹中軍沒法即時控制軍隊;各部都有其主將,事先商議好了戰術和策略,臨時各自應變。
大將們都分散去了各部,郭紹騎著馬在前方的行列之間巡視軍隊,鼓舞士氣。將士們看到他都在大聲吶喊,聲浪一陣蓋過一陣。就在這時,郭紹忽然勒住了馬韁,從馬上翻身下來。隨行的王樸以及諸將都停了下來,紛紛側目。
郭紹大步徑直走到一個握著虎旗計程車卒面前,那士卒頓時繃緊了身體站直,不敢與之對視。郭紹伸手拿住旗杆,交給旁邊的軍士,然後把那士卒的手抓了過來。
一雙滿是裂紋的手攤開,上面佈滿了洗不掉的積垢,開裂的傷口觸目驚心,手掌上纏著一塊破麻布。郭紹轉頭看眾人,隨從也無不默然。他便親手把士卒手上的麻布解開,把自己的肩巾撕開,重新給士卒纏在手上。
“郭大帥……”士卒開口不能言。
郭紹將剛才的旗杆送還給他,說道:“我不會忘記在戰陣上浴血奮戰的將士。”
一員武將頓時舉起長槍大喊:“為郭大帥而戰!”眾軍一片譁然,吶喊聲愈發雄壯,連遠處的人馬都向這邊觀望。
郭紹翻身上馬,看了一眼遠方,回顧左右道:“看看將士們的艱難和勞苦,而南唐國主卻負隅頑抗,為一己之私,無益地叫更多的人流血!咱們多次勸降無果,唯有殺進江寧城,光復江南!”
他拔出劍來,大聲道:“王師伐不義,天下大統,必勝!”成片的人馬中陸續跟著大喊必勝,聲威壓過了對面的南唐軍大營。
就在這時,忽見左翼前方火光大亮,雖然天上陽光明媚,火光卻比陽光還要強烈。
數艘載著柴薪的巨型木筏從秦淮河西邊游來,乘風起火,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直衝對岸的南唐軍水軍水寨。那是羅彥環搗鼓的玩意,在皖口用完,現在又故技重施。
二十三丈寬的木筏,火山一樣飄來,順風起火後移動緩慢,在水面上卻是沒東西擋得住。南唐軍戰船掛著帆,掉頭就順風而奔。木筏慢慢移動到了對岸的水寨附近,不多時,火焰蔓延就將水寨的圍欄大船引燃,火勢更大。
大團的濃煙在蔓延,炙熱的溫度覆蓋周圍上裡地,南唐軍前方避退,大亂。
水寨東南邊不遠處,已經準備妥當的史彥超揮起鐵槍,大喊道:“殺!”率先馳馬奔出人群,附近的鐵騎一窩蜂大叫著蜂擁而上。馬群徑直衝進河水裡,被探明的這塊地方的河水恰恰很淺,水深不過馬背。騎兵在水裡跋涉,到處都在飛濺水花。
史彥超率先渡過秦淮河,前方煙霧瀰漫,南唐軍一片混亂。但不知從何處也飛來了胳膊粗的弩矢,甚至都在嘈雜中聽得到床弩砰砰的巨響。有人中了弩矢,從馬上慘叫著摔倒。史彥超也不整頓人馬,徑直就向南唐軍亂軍中猛衝,後面不少精甲親兵,趕緊簇擁而上。
附近的南唐軍人馬一團亂,毫無抵抗。史彥超等人幾乎不顧敵兵,驅趕著亂兵徑直向北飛奔。人馬渡河時比較慢,河道拖慢了後續的馬隊;前面的人又衝得快,史彥超這股兵馬變得好像長蛇陣一般。煙霧裡,有來不及跑掉的亂兵,被馬上的周軍士卒順手一劈,那兵的手捂在腦袋上,慘叫不已。
史彥超前鋒從亂兵中繞到了東邊的大營側翼,前面如林的刀槍、厚實的方陣,人海一片把他的人馬襯得單薄無比。但史彥超根本不顧多寡,帶頭就猛擊南唐軍中央大陣的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