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娘聽罷,又意識到是郭紹單獨進來的,專程過來看自己,便低著頭道:“你現在是皇帝,不必如此……過來的,陛下放心,我懂這些事,我的忠心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嗯。”郭紹點點頭,“我信任京娘。”
京娘便不知道怎麼說了,良久後才忽然說道:“其實我流眼淚,不是為趙匡胤流,是為自己。”
郭紹聽罷立刻投來目光,若有所思。
京娘在這種目光下感到了壓力,就好像被看穿了內心,就好像有人要硬闖出來,她本能地開始抵抗掙扎,但是光從每一個縫隙不容分手透進來,無法拒絕,於是在瞬息之後就被填滿,有點無奈、無力,又很充實和暖和。
“我以前聽說過一句話,男子總是想怎麼死,婦人總是想怎麼活。”郭紹開口喃喃道。
京娘覺得這話有點玄,但又似乎有點道理,她帶著一絲好奇心轉頭看他的臉,郭紹的臉很沉靜、沉靜中帶著一絲傷感,她又無法抵抗他那低沉穩定又有些溫和的聲音。
郭紹道:“你當年付出心意,卻被拒絕,或許對趙匡胤有點恨意;但是恨意不是冷漠,心裡應該還記得他對你的照顧和關心。所以當你眼睜睜看他送命後,恨意也沒了,還是會有點難受。婦人就是容易陷入這種心思裡,你表面看起來比大丈夫還果斷,但依舊逃不出這樣的心思……”
京娘忽然覺得四肢無力,可憐兮兮地看著郭紹。
他轉頭看了一眼門簾縫隙外的雨,沉默下來,在這粗糙沉靜的小空間裡,似乎就剩下了“嘩嘩”的雨聲。
京娘一股氣順不上來,瞪了他一眼:“我最厭惡那些婆婆媽媽的婦人!他當年最看重的是他的名聲和前程,我什麼不都算,有什麼好惦記的!”
郭紹皺眉沉思片刻,搖搖頭道:“他死了,你還是會心酸。但你說眼淚不是為他流,我信……婦人總是想怎麼活。你依舊會有依附心思,在人心裡有個位置、有人屬於你,關心你看重你,你都會有留戀。
他曾經對你很好,但他不屬於你……你決絕時卻不一定心軟胡來,所以我很放心你和趙匡胤的舊誼。你也是不容易滿足的,我對你也很好,但我也不屬於你。”
京娘怔怔地看著他,肩膀一陣顫抖。
郭紹又狠心地說道:“你屬於我,但我不能完全屬於你。”
京娘聽到這裡,心裡像是揪了一下,難受得眼睛一酸,然後臉上就是一熱。
郭紹站起來伸手撫摸她的肩膀,因為郭紹的手又大又暖,她感覺到肌膚上一大片暖和,心裡更是像一團麻一樣扯也扯不清,眼淚嘩嘩只流,彷彿要化作天上掉下來的雨水。
郭紹站在旁邊一動不動,他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明瞭:“如同我必須殺趙匡胤,一切都是無法的選擇的……有些事我沒法做到。”
京娘發現自己已經完全違背了家父效力“主公”時給她灌輸的信念。郭紹的聲音又道:“但是,我不是不念舊的人,你可以一直屬於我,我不會棄你……因為我們結識的不算遲。”
她聽到這裡,終於難以剋制了,撲進郭紹的懷裡,不顧一切地痛哭起來。她覺得一切都放下了,一種完全不顧的釋放,“嗚嗚”痛哭,很快把郭紹的衣襟打溼。一直哭,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停,好像比什麼都傷心,卻比什麼都痛快。
良久郭紹才小聲說道:“軍國大事用女子,似乎本就是個錯誤。”
……
豐州(呼和浩特)的草原,沒有下雨,陽光明媚。
中年將領楊袞策馬過來,抬頭望向北面,北邊的陰山山影在天際若隱若現,仿若在草原盡頭、一大片懸在天邊的烏雲。在烏雲之下,一條黑線在輕輕地動盪,就好像水面的漣漪波動。天地間轟轟的悶響,聲音不大,卻無孔不入,好像是驚雷之前醞釀的悶響。
那黑線是陰山北面的部族集結的騎兵大隊向豐州聚攏。這陣子西面諸部都在動員騎兵向豐州聚集,草原上的部族,臨戰時才動員也是很快的。
楊袞收回目光,微微側目看向前側馬上的耶律休哥。耶律休哥才是此次的主帥,楊袞只是副將。
耶律休哥很年輕,但已經表現出了一個獨當一方的大將應該具備的所有才能氣度,以摧枯拉朽般的氣勢迅速平等室韋諸部背叛的戰爭,讓他在遼國名聲鵲立,也奠定了他在遼國的名將地位。
年少得志,耶律休哥還是露出了一些年輕人該有的跡象。耶律休哥給人的感覺架子很大,便是在一言一行中露出的自負,連他的鎮定自若也是一種自負的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