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氣大於嬌媚的鳳眼,嘴小而下唇豐潤,且平時多穿短小的無袖上衣、搭配顏色清淡的過膝長裙與素雅的平底鞋,顯得大方秀雅。
陳心在五六歲時就看過他們年輕時的合照 : 相片中,陳三愁穿著襯衣西褲,一雙憂鬱的桃花眼俯視著嬌小的何清玉,他的薄唇展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 何清玉被陳三愁從後擁在懷內,她一雙小手按在陳三愁那兩條搭在她腰間的手,卻帶出了警告的意味,再觀她的臉上的表情,一張小臉微微仰起,彷佛貼上了最高貴的尊嚴,一雙鳳眼望著鏡頭,唇畔掛著一抹得意的淺笑。當時,他天真地跟媽媽說 :「爸爸跟媽媽一點都沒有變過,還是那麼漂亮恩愛。」
但現在回想起來,那真不似是一張情人合照。在他看來,陳三愁像一匹假裝被馴養的獅子,而何清玉則是一個自信心極強的馴獸師,可是,心底始終對這匹獸保留一份警惕,那雙按著陳三愁的手,分明使她看來像是一個施盡力氣、一刻也不願鬆懈的馴獸師,彷佛不按住這隻獸,就無法確保自己對它的佔有權。
大概到了四歲左右,陳心才開始明白,為何陳三愁即使不常出外工作,也能給家用——原因是他另有「正職」——陳三愁在外面有許多女人,這些女人缺乏愛情卻有充足金錢,換言之,他們兩兄弟自小就花女人錢,猶不知道。
那麼,陳心自己是如何察覺這事呢? 他至今仍記得那晚的事。小時候家裡很小,住在T市裡一間百多呎的公屋,連房間也沒有,就只是分了三張床 : 父母睡的雙人床、陳心的單人床及一歲左右的陳秋所睡的嬰兒床。基本上家裡有任何動靜也能吵醒陳心。
某一晚,何清玉關了燈後也不上床,一個人坐在沙發,守著電話。陳心也睡不著,正在黑夜裡呆滯地注視天花板,便聽到卡勒的開門聲,外面走廊昏黃的光線貪婪地湧入黑暗的斗室。儘管陳三愁因不時夜歸,慣於鬼祟地行動,那聲量還足以令陳心的精神更集中。然後,兩個大人均把聲音壓得極低,開始對話。
「這麼夜才回來。」何清玉平靜地說。
「嗯,夜了。今晚阿頭叫我頂夜更。家裡有什麼吃?」
「給你留了一碗湯跟一點飯菜。你洗過澡之後就能吃。」
陳心聽到陳三愁輕輕拉開廚房的閘,知道他鐵定是進廚房換衣服,把脫下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不久,便聽到一記清亮的巴掌聲,接著便是何清玉那低沉發顫的聲線 :「你今晚……又去了哪兒?」
「都說了頂夜更,開工……」
「開工開到身上有香水味? 給我看你的銀包……給我! 哼,呵呵……哈哈哈,這些是什麼? 成疊的紅衫魚,還有金牛……諷刺,我一個月的人工都抵不上你一晚的肉金。」何清玉一張張鈔票地數著,使陳心清晰地聽到紙張被人粗暴劃過又摺疊的嚓嚓聲。
「阿玉,你還不明白麼? 你別再硬頸了。有了這些,我一個月不幹都可以,這裡夠交阿心的學費和阿秋的奶粉錢有凸了。阿玉,乖,收起它,黃太知我仔細老婆嫩,總是很鬆手的,她說她有幾個姐妹都寂寞了,想找個人陪她們吃個飯、看場戲,就問我……」
「吃什麼飯! 你跟女人吃飯吃到哪裡去……吃到哪裡去! 是的,我有什麼好? 呵呵,我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人有學識又怎樣? 讀了許多年書,教出許多優秀的學生,但卻沒一本書教我如何將一個男人綁住,我怎麼……」
「阿玉,無論我跟多少個女人睡過,你始終是唯一一個我肯娶進門的女人,更別提你給我生的兩個兒子。他們多漂亮,我從未看過別人家有那麼漂亮的孩子……」
「那我應該多謝你的臨幸嗎? 如果不是我後生時蠢,倒貼你、還糊里糊塗懷了Sorrow,就這樣跟了你,說不定我現在已嫁了個公務員,過上好日子了。你只能為女人帶來歡愉,卻不是安定……」何清玉忽然靜下來,陳心聽見廚房傳來幾下撞擊、廝打的鈍挫聲,夜裡又歸於平靜。不久,陳心依稀看見陳三愁將猶在踢動手腳的何清玉打橫抱起,放到陳心那張單人床對面的雙人床去,並拉上床邊的帷幕,杜絕一切視線。
他還是有點不明白,為什麼那什麼黃太太肯給陳三愁一大筆錢、為什麼陳三愁娶了何清玉後,卻去陪別的女人。父親是屬於母親的,母親也只屬於父親,因此父親不應去陪別的女人。
上了小學,陳心才知道,他父親這種男人叫小白臉,吃的是軟飯。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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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志》 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