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想知道,」陳心皺了眉頭,睨了戴志一眼 :「為一件事物、或者一個人命名,代表你有權去擁有它。但你充其量只有權在虛擬世界裡為我命名,不能夠公告天下,所以這不過是種自我安慰,我知或不知,也不重要。我對你所能行使的權力,卻沒有你這單向的命名權般脆弱。」
陳心當街當巷牽起戴志的手,十指緊扣,戴志一時懵得忘了要掙開。
「我要感受你的溫度時,就當街牽著你的手,因為你必不會反抗我。我要你選讀什麼科、讀什麼大學,你也不會反抗我 ; 甚至我忽然興起,想在這一分鐘吻你,你也不會推開我。事實是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我倆之間卻有種無法解釋的吸力。」
「不,你不敢,」戴志停下來,兩人站在商場外的空地,人來人往,已有途人注視他們交握的雙手,但兩人均無意鬆手,戴志灼熱的視線落在陳心臉上,說 :「那,心哥,是你吸我過去,或是我吸你過來?」
「是你先見到我,抑或我先見到你?」陳心抓緊戴志的手腕,將他拉過來,戴志順從,跌跌撞撞貼上陳心的胸懷。他們忽然看不見周圍有沒有注視他們的人。
「我怎知道我在第一次見到你之前,你是否已見到過我。你呢? 你記得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麼時候? 什麼季節? 我在做什麼、我穿的是什麼衣服、我眼裡又有沒有你? 你記得起嗎?」
「我怎會記得。我連我為什麼替你補習、連你由幾時開始聽我的話,我也忘得乾乾淨淨。但那重要嗎? 你早就已經束手就擒,每一天戴著我送你的護腕,隨傳隨到,你生活上最細微的事——哪怕是每一天要溫習的課文——也在我掌握之內。你和我同時是對方生活的一大部分,我非得要好似學歷史般,抓住過往與你發生過的什麼事情去緬懷或銘記嗎?」
「又系。」戴志忽然鬼鬼地笑起來,一手箍著陳心的脖子,貼近陳心的臉,低說 :「當某些事物成為了生活的一部分,人就不再判斷它的好壞,什麼道德價值、是非標準,什麼細節、甚至是美是醜,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已成為了自己日夕相對、不能剝離的一部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不知道,有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在我察覺到之前,已經變成了一種生活……」陳心托起戴志的臉,當街當巷,在這處他數不清經過了多少次的空地——儘管只是混凝土糊成的地下而非有水分有生機的泥土 ; 在這個他住了廿幾年的城市——儘管每一張經過的臉孔看起來似曾相識但其實只因大家都如此平庸,他親吻了一個男人的嘴唇。
有很多人或事都是陳心生活的一部分,包括弟弟陳秋、朋友曲意、大學的人、已經脫離他生活的父母、陶微風、曾經有過的女朋友,但他在日光日白之下,唯獨是選擇了親吻戴志的唇。他說不清什麼叫做感情、更別提是愛情。無論是朋友抑或睡在他床上的人,陳心都講不清自己為何就交上這班人,只是迷迷糊糊之間,碰巧撞到這班人。這班人之中有的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有些是能夠談上一兩小時,有些是可以促膝長談,有些是可以上一兩次床的——卻都是在黑夜。黑夜教人看不清事實的全貌,只有輪廓,黑夜放大了人的感官,擦過一小片對方的面板,也熱得教人流汗,所以陳心每每只敢在黑夜中碰觸別人。不想看清,也看不清,不需要負責任,卻享受放大十倍的歡愉。
他卻在白天裡吻了一個男人。他看到這個男人睜大的眼睛是黑色,卻不是漫漫無邊的黑夜,而是嵌著一點亮光的、如夜幕下寧靜的人工湖,並不天然,有人造的、世俗的美麗 ; 並不誠實,是市井的、狡猾的、低俗的。不知為何陳心選擇了去吻這樣的一雙眼睛的主人。
自那之後,他們繼續不負責任地做愛而不相愛,摒棄感情與時間的概念,去習慣活在一個空間,從來沒踩過在土地上,也沒有嗅到什麼特別的氣味,手裡也沒有握住過什麼。
那一晚,戴志又上了獨秀居過夜。戴志躺在陳心的床上時,陳心想不起當天的早上,戴志問過他 : 為什麼他不在乎他在戴志手機聯絡清單上是叫做什麼名字——到今天,陳心開始想知道了,戴志卻沒再提起這個話題。
前陣子,陳心問戴志同一個問題 :「你想不想知道你在我手機的聯絡人清單上叫什麼名字?」戴志笑嘻嘻搖頭,說 :「那有什麼意義? 重要的是我留在你床上,我們做愛、我們高潮、我們發洩,我和你都受不起太多。」陳心淡淡說 :「我為你定一個名,那名字包含了我對你的看法,你就一點都不想知道我的看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