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結婚,娶了和他門當戶對的女人,和她斷絕往來。我媽自此絕望,回到家鄉洛鎮,從此精神逐漸崩潰。家中一切靠外婆打點。後來在我小學3年級時出了一些事,只得搬家,最終落腳省城。
她時時發作,外婆不承認她有精神問題,也不捨得送她去治療,只能自己看著她。但我初三那一年,她出奇平靜。我考上了省一中,我以為否極泰來,家會變好。當時我想我會上好的大學,找到好的工作。我可以賺錢,外婆不用那麼辛苦。我甚至想著高中就可以兼職。”
狄寒生說到這裡,深深吸了一口氣,支著額頭靜了半晌。
“但她在7月29號那天一個人在家,開了煤氣。”
周祖望只覺得心臟頓時緊縮起來。狄寒生從來不說的過去,竟是這樣的悲慘。
難怪他不願意提起。
“然後外婆回家,聞到很重的煤氣味,她開燈,於是爆炸。”
寒生恍惚地注視著前方,手指神經質地抽動著,輕觸著易拉罐體。他臉上的表情是平淡的,但也可以說是莫大哀傷後的麻木不仁。
“如果我和外婆一起進屋就好了。也許不會去開燈,也許我們可以一起死掉。”
他買了食物回來,看到的是消防車和救護車。人們像沒頭蒼蠅似的,巨大的爆炸聲震斷了這一片居民的神經,即使是沒有被殃及到的地方也有驚慌失措的人流在亂躥。
救護人員忙著把人往車上運。現場一片混亂,消防隊在滅火,警察才剛剛趕到。他沒有任何阻礙地擠到最前面,就那樣看著他面目全非的親人從面前抬過。
之後他看到無數遍,在夢裡。
這房子是用外婆的保險金買下的。反正發生過這種慘禍的房子屋主也沒指望能租賣,因此價格不高,他還能剩了些錢作為自己日後的生活費。雖然到大學就要靠打工攢學費和生活費了。那個遠房舅舅只是名義上的監護人,事實上完全指望不上他。他也不想扮可憐去乞討他人的同情。
那個時候以為會錐心刺骨一輩子的痛,後來也慢慢被時間抹平。
他媽媽是涼薄的人,肯放在心口痛一輩子的,從來不是親人。他想,他或許是像極了他的媽媽。
過去的一點一滴,從腦海深處浮上來。
“其實我媽非常討厭我,只有外婆真正待我好。她死了就算了,為什麼要把外婆也帶走?”他絮絮地抱怨著,眼圈兒有些紅。
周祖望看著像恢復到兒童時期,皺著眉向他訴苦的寒生,心裡也悶悶的,勸說道:“不會的。你媽媽不會討厭你的。媽媽不喜歡你就不會生下你了。不要這麼說了,你明明心裡不是這麼想的。”
寒生固執地搖著頭:“她生下我就是為了多一個籌碼,誰知道人家不買賬。我是活生生的恥辱,她天天打罵我。”
“但她一直沒有丟掉你啊。”
寒生聞言,低聲說:“我想如果不是外婆,她早就丟掉我了。老實告訴你,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搬家,是因為我和人打架。”
“你…和人打架?”周祖望明顯意外。印象裡寒生並不是一個喜歡暴力解決問題的人。
“嗯,平時一直罵我是‘野種’的幾個,我一時氣不過就和他們打起來了。都傷得很厲害。我斷了肋骨住在醫院裡,她來看了一眼,大概以為我還昏迷著,於是說了句‘怎麼不真死了’,其實我都聽到了。”寒生狀似無謂地撇了撇嘴角,“不過我估計她也不介意我聽到,她從來沒有掩飾過對我的厭惡。”
“只是你自己這麼猜想而已,你媽媽也有很大壓力,她脾氣不好也是有可能的…”周祖望努力想著該怎麼組織詞彙,艱難的勸說卻被驟然打斷。
寒生顫抖著低下頭,喃喃自語:“是,她是有很大壓力,她未婚生子,那時候還不比現在,有了個私生子,她很難再結婚,她的事業已經毀於一旦,她一輩子的希望都沒有了──但我沒想要出生啊,我沒想毀了她的人生啊…”
無言地摟住有些失常的人,周祖望猶豫了一會兒,說:“寒生,你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寒生的肩背微微縮起來,用微弱的聲音反駁:“我沒和自己過不去。”
周祖望卻不放過他:“可是恨她讓你這樣難過。”
自從那句話後,安靜了好一會兒,寒生一直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他靠在一起,把臉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周祖望終於忍不住打破沈默:“寒生…”
對方還是不搭理,咽喉卻吞嚥了一下。周祖望忽然忍不住,偏過頭,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