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祖望一愣,說:斐斐在同學家。
過了好一會兒,妻子的電話立刻追了過來,責罵劈頭蓋臉:“你到底想不想看孩子!?原來每次都是送到芸芸家裡玩,你還要什麼探視權?!你就放心讓7歲的小孩一個人回家!?”
周祖望完全懵了,他以為斐斐會告訴玉秀她去了同學家裡,他以為玉秀知道並且會來接孩子。因為每次斐斐都很不耐煩地叫他快走,他寫字條問她回家怎麼辦,女兒轉一轉骨碌碌的黑眼睛,響亮地答:“媽媽會來接的!”…他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對女兒好,女兒一點也不親他──可能,潛意識裡在卑微地討好孩子吧?
玉秀頓了頓,語調裡已經帶上了哭音:“她和芸芸剛才跑出去玩啦!下暴雨以後,她們分手,各回各家。芸芸已經到家了,可是斐斐…斐斐我打她手機沒人接啊!祖望…斐斐她…”說著,玉秀語氣陡然拔高,尖利地哭叫著,“她要有個好歹,我不會放過你的!!”
周祖望根本無心聽下去。他匆匆套了兩件衣服,什麼雨具都沒拿便衝了出去。
事實證明大人總是低估孩子的能力。當他們沒頭蒼蠅般沿著芸芸家到玉秀母親家裡的路線拼命尋找時,斐斐已經安全地回到了家中。
她甚至到便利店裡買了件雨衣,渾身上下除了鞋和褲腳,溼掉的地方不多。她也想給家裡打電話,但是手機不當心進了水,她遵從在最佳處理原則,第一時間關機。
當斐斐打來報平安的電話時,玉秀和周祖望都鬆了一口氣。然後玉秀冷冷地看了周祖望一眼,轉身走了。
周祖望從那一眼裡看到陌生、不信任和輕蔑。
傾盆大雨澆在他身上,從裡到外,透骨的寒冷。
周祖望病了。
這病來勢兇猛,一開始便是高燒。半夜裡燒得睡不著,渾身發熱連被子也蓋不住。他不好意思去叫醒狄寒生,自己搖搖晃晃爬起來,去書房放藥的抽屜裡找藥吃。
他模糊記得藥品是放在第三個抽屜裡,眼前看事物卻不那麼真切,都有些恍惚,依稀覺得是退燒藥,便取出來,想去廚房倒點水。走到吃飯廳時,腳下冷不丁被絆住。他本來就暈忽忽的,這下站立不穩,就向前撲倒。
手在半空中划動,本能掙扎著想抓住一點東西挽回跌倒的趨勢,可惜椅子也不牢靠。
“砰”的一聲巨響,在萬籟俱靜的夜裡顯得特別扎耳。
周祖望還來不及爬起來,就聽到狄寒生的房間裡有了聲音。幾乎不到一秒,狄寒生便連滾帶爬地衝了出來。看清楚是他摔倒以後,那個人一個箭步衝上來,扶起他問:“祖望,你怎麼了?”
他當然無法回答。
狄寒生大概是急糊塗了才會直接這樣問。平時他和他交談前,一定會把電腦或紙筆備好的。
扶他坐到椅子上後,狄寒生借燈光看清楚他不正常的臉色。用手試了試,大概覺得沒準頭,居然把自己的額頭貼到滾燙的額頭上。頓了頓,他離開一定距離,說:“祖望,你燒得厲害啊。你是想吃藥?”
拿過周祖望手中的頭孢拉定看了看,他隨手便丟進了垃圾筒:“過期的你也敢吃!我們去醫院。”
周祖望卻死活不肯動。忍著頭暈,也要搖頭表達自己不願意去的意向。
狄寒生想了想,忽然笑起來:“你是不是還在怕吊針啊?”
周祖望臉上一紅。但因為本來就高燒,所以也看不出。
他們高中也是住校的,生病就在學校衛生室看。那裡可以拿醫院開好的單子和藥物輸液。結果有一次周祖望生病吊針,大概是那個新來的護士技術不過關,周祖望的兩隻手背都因為漏液而腫了起來。從此以後他便落下了心理障礙:害怕吊針,能不輸液就不輸液。
狄寒生嘆了口氣,說:“頭孢拉定效果倒是不錯的。這樣吧,你等等,我記得旁邊就有藥店。我去買。”說罷就抓了件外衣,跑了出去。
周祖望張嘴想喊他回來,無聲地定格,呆呆地看著關上的房門。
狄寒生只套了條便褲,上身原本什麼都沒穿,隨便拽了件襯衫披上。夜深寒重,還溼嗒嗒地下著雨。而且,頭孢拉定是處方藥,沒有醫院處方,藥店有時候怎麼也不肯賣出來。
周祖望頭上熱燙,身子卻打著寒戰,心裡面怪責狄寒生的獨斷獨行,也不先聽一下他的意見。但潛意識裡,又隱隱約約地覺得被人關心著,身上的痛苦彷彿也容易忍受些。
等了大概半小時,家門又被開啟。狄寒生拎著一袋藥,抖落一身溼寒,跳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