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成了驕傲的大資本。林硯臣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恨不得他從未看見過世界的五光十色。
他餓了。生理需求在嘈雜的中午變得莫名凸顯,遠遠高過能在精神上帶給自己愉悅的繪畫。他忘記了自己攢了4個月津貼才湊夠了這一場的報名費,也忘記了剛才的沮喪,買了一支香甜的玉米坐在石凳上啃。
那個瞬間,他覺得無助。彷彿是有人規定了,精神享受在境界上一定高過物質需求似的,他很鄙視坐著這裡的自己。如果是幾年前,那個林硯臣應該是毫不猶豫地抽著煙,把模特畫得如同謫仙,讓色調美得讓人屏息。然後,一個畫室的哥們兒會花言巧語地把模特兒哄到自己的住處去,青蔥歲月裡,大家都只是單純地互相為了一段可供珍視的精神享受而在一起喝啤酒,唱老掉牙的卡拉OK,漂亮的模特會保守地蜷在看來最淳樸的林硯臣的身邊沉沉睡去。
現實如此荒謬。林硯臣從門衛那裡領回了自己的衣服,躲進廁所裡,再出來的時候,是一個筆挺的軍校生。他把那身沾了顏料的衣服送給了地鐵裡乞討的老人家,然後乘著電梯,深入地下,緩慢地,混入那些從來都平平常常的人裡。
15點8分,如果他知道自己回到軍校的時候會因為翹課而被罰在雷陣雨裡仰臥起坐然後感冒的話,即使津貼不夠,他也會打車的。
凌寒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是國安部的優秀特工,是凌易為之驕傲的兒子──舉止像個貴公子,卻在行動裡有以一當十的技巧和銳氣。凌寒有時候會認為世界上如果一定要評選一個完人的話,那麼能入圍決賽的應該只有他和江揚。
然而很快地,他發現了江揚的不完美之處:江元帥為長子劃定的學習範圍裡,江揚挑了他並不十分擅長的數學,反而是江立在這方面有過人的天賦,經常是含著棒糖貓在哥哥腳下撿草稿紙折飛機的時候,就發現了哥哥重複的計算錯誤。
凌寒驕傲而固執地告訴自己,他是完人。完人的定義就是無所畏懼,無可挑剔。蔣方從心理學角度對凌寒做思維輔導,提到過重複強調內心需求所能帶來的強大力量,凌寒很快就學會了,他忽視自己的秘密。
他非常恐懼疼痛。
尤其是這種手術後的疼痛,從骨節裡透出來,一寸一寸爬上面板,蔓延開來,驟然放大,然後死死箍在傷口上,持續不斷,就像一個完美的正比例增函式。
肺底的舊傷發作的時候,呼吸都是疼痛,人生中最自然最重要的部分變成了分分秒秒的折磨──凌寒仰望著天花板,目不轉睛。一個經驗豐富的大夫站在身邊,指導他呼吸──這讓人想起那些瀕死的人,凌寒控制不住思維,本應該往積極方面考慮的他,眼前浮現出許許多多一同出任務卻再也沒能回來的同事。
定時查房的護士幫他翻身,病號服後背冰溼一片。中年護士的面孔在劇痛裡放大成了媽媽的模樣,凌寒輕聲呢喃喊疼。護士搖搖頭,冷漠地在病例裡寫下”正常“,然後悄悄離開。
凌寒嘲笑自己:這是何苦。他分明可以得到純植物的止痛劑,不管多貴,國安部都可以報銷──但是這樣就會在記錄裡留下可能成癮藥物的使用記錄──凌寒希望自己是完人,挑戰不可能戰勝的疼痛,悲哀地成了一門必修課。
夜班的實習小護士跟醫生說:”他睡了。“
忍下去。凌寒緊緊閉著眼睛,咬著嘴唇。
袁心誠坐在急診室裡,血被藥水稀釋,嘩嘩地往下流。醫生面無表情地拿著消毒棉球在他臉上擦,彷彿那是一個塊狀蔬菜而不是活人。向來鐵著臉的他疼得嘴都歪了,小護士帶著眼鏡把那些碎片一塊一塊從傷口裡挑出來,扔到袁心誠面前的小盤子裡。
夜裡11點。袁心誠佯裝鎮定地往回走,終於覺得半邊臉都疼木了,在小賣部買了瓶啤酒,蹲在城際公路的標數牌邊喝。陸軍禁酒令釋出很長時間了,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放肆一下。
前來接他的軍車終於在夜色裡尋到了他們的排長。血跡從紗布裡滲出來,像一條鮮豔的大毛蟲。一個小戰士哭著衝出來:”我以為你死了。“
袁心誠真心實意地笑出聲,然後立刻被疼痛打回苦瓜臉的狀態。
小戰士說:”對不起,排長……你老嚇唬我們是考核實戰,結果今天真的實戰了,我以為又跟以前一樣發空響的彈藥呢!“
袁心誠拍拍他的肩膀,在黑夜裡微笑不語。實在是疼得說不出來話。他本性不是一個感情內斂的人,換做平時,他要做的就是拎起小戰士的衣服,照著屁股狠狠踹兩腳,然後暴吼:”滾到涼快